国丧的哀钟余音仿佛还缠绕在紫禁城的朱红宫墙上,挥之不去。举目皆白,素幡飘摇,连空气里都浸透着一种压抑的悲戚。皇帝辍朝三日,亲自在寿康宫守灵,那张向来威严的面孔上,此刻是毫不掩饰的悲痛与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阴郁。太后临终前那场激烈的争执,如同一个公开的秘密,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无人敢提,却又无处不在。
苏棠穿着沉重的孝服,随着众妃嫔按品级跪在灵堂之外。初冬的寒风无孔不入,穿透厚厚的棉袍,直往骨头缝里钻。她微微抬眼,能看见前方皇帝挺直却难掩僵硬的背影,以及跪在他身侧、同样一身缟素的皇后宜修。皇后的脸色是恰到好处的哀戚,眼神却如同古井,深不见底。太后的离去,带走了制约皇帝的最后一重枷锁,也使得这后宫的权力天平,开始了微妙的倾斜。
冗长而繁琐的丧仪间隙,苏棠回到承乾宫稍作歇息,炭火驱散了身上的寒意,却驱不散心头的凝重。她刚端起一杯热茶,景泰便悄声进来禀报:“娘娘,安嫔那边……情况似乎不太好。”
苏棠放下茶盏:“怎么了?”
“听说是跪灵时间长了,又吹了风,回去后就见了红。温太医已经赶过去了,只是……”景泰面露忧色,“安嫔娘娘本就胎像不稳,如今又逢国丧,身心俱疲,温太医怕是也难……”
苏棠心头一紧。安陵容这胎,本就是兵行险着,靠着那点微末的希望强吊着性命,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若这孩子没了,安比槐立刻就会性命不保,安陵容自己恐怕也……她沉吟片刻,站起身:“更衣,本宫去看看。”
长春宫内弥漫着浓郁的药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安陵容躺在床榻上,脸色比身上盖的锦被还要白上几分,额上冷汗涔涔,眼神涣散,嘴唇不住地颤抖着,一只手死死攥着身下的床单,指节泛白。温实初守在床边,眉头紧锁,面色极为凝重。
见到苏棠进来,安陵容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挣扎着想说什么,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腹痛打断,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吟。
“祺妃娘娘。”温实初连忙行礼,声音带着疲惫,“安嫔娘娘这是劳累过度,加之郁结于心,动了胎气,情况……十分凶险。微臣已用了固冲汤,但效果甚微,若是出血不止,只怕……母子俱危。”
苏棠走到床边,握住安陵容冰凉潮湿的手,能感觉到那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她看向温实初,沉声道:“温太医,无论如何,要尽力保住龙胎,保住安嫔。”
温实初面露难色:“娘娘,非是微臣不尽心,只是安嫔娘娘体质特殊,如今情形……寻常方药,恐难奏效。”
苏棠看着安陵容痛苦的模样,脑中飞快地掠过一些模糊的现代医学知识——卧床绝对休息,补充某种……黄体酮?不对,这里是古代。她定了定神,对温实初道:“温太医,本宫曾在一本极为罕见的西洋医书上看到过类似记载,女子胎动不安,除了用药,更需‘绝对静养’。”
她刻意放缓语速,组织着能让古人理解的词汇:“所谓绝对静养,便是除了必要的盥洗,其余时间必须卧床,不可起身,不可行走,更不可情绪激动。饮食需极其清淡,少食多餐。另外……”她顿了顿,努力回忆,“那书上提及,可用一味……嗯,类似于‘紫河车’但更为精粹之物,辅以阿胶、苎麻根等,或可稳固胎元。”她说的其实是现代保胎常用的一些思路,但只能借用中医已有的概念来包装。
温实初起初有些疑惑,但听到“绝对静养”、“少食多餐”以及提到的几味药材,眼中渐渐露出思索的神色。他精研医道,深知情绪和休息对孕妇的影响极大,以往虽也强调静养,却未必如此严格。而祺妃提到的药方思路,虽有些奇特,但细想之下,竟也与某些古籍中隐晦的记载暗合。
他沉吟片刻,恭敬道:“娘娘所言……似乎确有道理。微臣可调整方剂,加重安神固涩之效,再佐以娘娘提及的几味药材。只是这‘绝对静养’,需得宫人极其小心看护,万不能再有丝毫闪失。”
“这个自然。”苏棠点头,看向床上眼神重新聚焦、带着一丝希冀的安陵容,“安妹妹,你都听到了?从现在起,你必须放下一切心思,只听温太医和本宫的,好好卧床静养。外面天塌下来,也与你无关,明白吗?这是你和你父亲唯一的指望。”
安陵容的泪水瞬间涌了出来,她用力地点着头,哽咽道:“妹妹……明白……谢姐姐……救命之恩……”她知道,苏棠这是在给她指一条活路。
苏棠又细细吩咐了长春宫的掌事宫女,务必严格执行“绝对静养”的规矩,饮食起居皆要精心,随时禀报情况。
接下来的日子,苏棠顶着国丧期间的各种规制和目光,每日都会抽空去长春宫看望安陵容,有时是带着些清淡的吃食,有时只是坐着说会儿话,安抚她焦灼的情绪。她甚至凭着模糊的记忆,让宫女做了些类似“孕妇枕”的靠垫,让安陵容卧床时能舒服些。
温实初则根据苏棠提供的思路,精心调整药方,更加注重心理疏导和绝对卧床的医嘱。或许是这套结合了现代理念(尽管是模糊的)和古代医术的方法起了作用,又或许是安陵容求生的意志足够强烈,几天后,出血竟然渐渐止住了,虽然胎像依旧虚弱,但至少,暂时稳住了。
这个消息,如同在沉闷的丧期里投下的一颗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皇后宜修在得知安陵容胎象稳住后,于一次守灵间歇,对苏棠淡淡说了一句:“祺妃有心了,安嫔若能平安产子,也是皇上和本宫的福气。”语气听不出喜怒,但苏棠明白,皇后乐见其成。一个需要倚靠她们才能存活下来的皇子(或公主)及其生母,无疑是巩固后位的助力。
而永寿宫那边,甄嬛在灵堂上见到苏棠时,目光几次掠过她,带着一种复杂的探究。安陵容的孩子保住了,意味着甄嬛想借此机会进一步削弱苏棠一党的算盘落空。玉娆之事尚未平息,如今又添变数,甄嬛脸上的哀戚之下,是掩不住的疲惫与凝重。
皇帝沉浸在丧母之痛中,对后宫诸事无心多问,只在听闻安陵容胎象稍稳时,淡淡吩咐了句“好生照看”,便再无他言。安比槐的案子,自然也因这“皇嗣”而暂时搁置。
这一日,苏棠从长春宫出来,天色已近黄昏。国丧期间,宫中取消了所有娱乐,连行走的宫人都比平日少了许多,四周一片死寂。她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孝服的衣摆拂过冰冷的地面,发出沙沙的轻响。
安陵容的胎暂时是保住了,但前路依旧凶险。太后的去世,如同抽掉了帝国最后一根稳定的支柱,未来的风波只会更多。皇帝心中的郁结与猜忌,皇后日渐显露的掌控欲,甄嬛的不甘与谋算,还有那个如同影子般存在的“瑛答应”采苹……一切都在暗处涌动着。
她抬起头,望着紫禁城上方那一方被宫墙切割得四四方方的、灰蒙蒙的天空。风雪,似乎快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