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
苏晚晚感觉自己的血液在刹那间凝固成冰,四肢百骸都僵硬了,她缓缓转过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
为首的嬷嬷姓张,是三皇子乳母的远房亲戚,仗着这层关系和丽妃的信任,在清和宫里向来是横着走的。她一双精明的三角眼,此刻正像鹰隼一样,
一寸寸地刮着苏晚晚的脸。
“我问你话呢!哑巴了?”张嬷嬷拔高了声调,尖锐的声音刺得人耳膜生疼,“哪个宫的?叫什么名字?”
她身后的两个小宫女,一左一右地围了上来,彻底堵死了苏晚晚的所有退路。
苏晚晚的掌心握着被汗水浸得温软的符咒,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战栗,恨不能立刻甩掉。
苏晚晚的膝盖一软,“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抱着怀里那摞衣服,头死死地埋在胸前,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嬷嬷饶命!嬷嬷饶命!奴婢……奴婢是浣衣局的,叫晚晚。奴婢不是要偷东西!奴婢是……是来送衣服的!”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每一个字
都因为恐惧而破碎,听起来可怜又无助。
“送衣服?”张嬷嬷冷笑一声,显然不信,“浣衣局送衣服,送到我们主殿来?你糊弄鬼呢!”
“不是的!不是的!”苏晚晚把头摇得像拨浪鼓,眼泪说来就来,大颗大颗地砸在光洁的地砖上,“是……是浣衣局新来的小李子,他……他肚子
疼,求我替他跑一趟。他说……说送到清和宫的西配殿,交给一个叫小林的公公就行。可奴婢第一次来清和宫,这里太大,奴婢……奴婢走岔了,
迷路了!”
她这番话,七分真三分假。浣衣局确实有个叫小李子的太监,也确实是个成天偷懒耍滑的货色。
这套说辞,她在心里已经演练了不下百遍,此刻用上,虽然心慌得快要窒息,但逻辑却丝毫不乱。
张嬷嬷眯着眼,审视着跪在地上抖成一团的苏晚晚。
眼前的宫女,看起来年纪不大,一张脸吓得惨白,身上穿着浣衣局最粗陋的布衣,怀里抱着的衣服也确实是浆洗过的。这副蠢笨又胆小的模样,倒真
不像个心机深沉的探子。
“西配殿?小林?”张嬷嬷哼了一声,“我们宫里倒是有个叫小林的,不过他今天跟着三皇子出宫了,根本不在!你还敢撒谎!”
苏晚晚的心猛地一沉,完了,说错话了!萧衍只让她找机会进来,可没给她一份清和宫的人员名单啊!
她急中生智,猛地抬起头,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表情却是一片茫然和委屈:“啊?出……出宫了?那……那小李子骗我!他肯定是不想自己跑腿,
故意诓我的!”
她一边哭,一边骂,那副被同伴坑了以后又气又怕的样子,真实得不能再真实。
张嬷嬷的疑心,消减了几分。宫里底层太监宫女之间互相使绊子、推诿差事的事情,再常见不过。
“行了,别在这号丧了!”她不耐烦地喝道,“把你怀里的衣服拿来我看看。”
苏晚晚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她哆哆嗦嗦地将那摞衣服递了过去。
张嬷嬷身后的一个小宫女接过衣服,翻开最上面的一件,看了一眼领口的标记,立刻禀报道:“嬷嬷,这是……这是昭阳殿王才人的衣服。”
昭阳殿离这里,隔着大半个皇宫。
这一下,苏晚晚“送错地方”的说法,反倒成了铁证。
张嬷嬷的脸上,最后一丝怀疑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鄙夷和厌恶,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果然是蠢货。
“蠢东西!滚!”张嬷嬷抬脚,毫不留情地踹在苏晚晚的肩膀上。
一股大力袭来,苏晚晚闷哼一声,瘦弱的身体像个破布娃娃般被踹得向后倒去。后脑勺重重地磕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咚”的一声闷响,疼得她眼
冒金星,瞬间便是一阵天旋地转。但她不敢喊疼,甚至连滚带爬地重新跪好,手忙脚乱地去捡散落一地的衣服。
“还不快滚!再让我看见你在清和宫附近晃悠,仔细你的皮!”张嬷嬷厌恶地挥了挥手,仿佛多看她一眼都脏了自己的眼睛。
“是!是!奴婢这就滚!这就滚!”
苏晚晚如蒙大赦,抱着乱七八糟的衣服,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头也不敢回地朝宫外跑去。她跑得太急,甚至还绊了一下,摔了个结结实实的狗啃泥,
样子狼狈到了极点。
身后传来张嬷嬷和那两个小宫女毫不掩饰的嗤笑声。
“真是个笨手笨脚的废物。”
“可不是,这种人怎么进宫的?”
苏晚晚听着那些嘲笑,心里却长长地松了口气。
被当成废物,总比被当成奸细要好。
她一路狂奔,直到彻底离开了清和宫的范围,才敢躲到一个假山后面,靠着冰冷的石壁大口大口地喘气。她的双腿还在发软,后背被冷汗浸透,风一
吹,凉得刺骨。
她低头,缓缓摊开颤抖的手掌。
那道黄纸符咒,已经被汗水泡得皱皱巴巴,上面的朱砂都有些化开了,但总算还在。
在被发现的那一刻,她急中生智,并没有立刻将符咒塞进花瓶,而是趁着下跪磕头的混乱,用膝盖将符咒压在了身下,然后趁着最后捡衣服的动作,
将它和衣服一起捞了起来。
计划的第一步,失败了。
可她,活下来了。
苏晚晚忽然很想笑,又很想哭。她这个只想躺平退休的咸鱼,居然也有当特工的潜质。这要是写进她的退休申请里,皇帝是不是得给她颁个“最佳员
工奖”?
她定了定神,不敢再耽搁,整理好衣服,快步朝着冷宫的方向走去。
推开那扇熟悉的,吱呀作响的木门时,萧衍正站在院子里,手里拿着他那把削好的木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劈砍的动作。
他的动作很标准,也很有力,但苏晚晚能看出来,他心不在此。他每一次挥剑,目光都会死死地瞟向门口。
看到苏晚晚的身影,他劈出的剑猛地停在了半空中。
他快步走过来,当看到她额头上那块明显的红肿和擦伤时,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瞬间卷起了骇人的风暴,仿佛有血色的闪电在其中撕裂。他握
着木剑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根根泛白,青筋暴起。
“他们动你了?”他的声音很低,却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淬着冰冷的杀意。
苏晚晚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他一把拉住了手腕。他力气大得惊人,铁钳般的手指捏得她腕骨生疼,仿佛下一秒就要被他捏碎。
“阿姐,谁伤的你?”他一字一句地问,那眼神,像是要将人活活吞噬。
苏晚晚被他这副样子吓了一跳。她知道,如果她现在说出那个张嬷嬷,萧衍这个小疯子,绝对会立刻提着他那把破木剑冲去清和宫。
那不是报仇,那是送死。
“没有!没有谁动我!”她赶紧摇头,挣开他的手,故作轻松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就是我自己不小心,跑太快摔了一跤。你看,跟小时候一样,平
地都能摔跤,笨死了。”
萧衍定定地看着她,不说话。
片刻,他垂下眼,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了眸子里所有的情绪, “对不起。”他低声说,声音沙哑得厉害,“是我的错。”
“哎呀,都说了是我自己摔的,跟你有什么关系。”苏晚晚见他这样,心里反而有些过意不去,“再说,你那个计划……我给搞砸了。”
她有些丧气地,从怀里掏出了那张皱巴巴的符咒。
“我被发现了,没能放进去。”
他缓缓摇头,伸手,用一种近乎珍视的姿态,从她掌心拿过那张符咒,“你没有搞砸。恰恰相反,阿姐,你把它,带到了一个更好的地方。”
苏晚晚愣住了:“什么意思?”
萧衍没有回答,而是拉着她走进屋里,从那个简陋的木箱里,翻出了一件他几乎没怎么穿过的,还算干净的旧衣服。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皱巴巴的符咒,塞进了这件衣服的夹层里。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苏晚晚,嘴角勾起了一抹极淡,却足以让任何人见之遍体生寒的笑容。
“明天,我会让林太医,想办法把这件‘沾染了不祥之物’的衣服,‘无意中’,送到陛下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