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汗浸湿了中衣,黏腻地贴在背上,苏晚晚猛地坐起身,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窗外还是沉沉的黑夜,只有一盏昏黄的羊角宫灯在角落里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梦里那座冰冷的、纹丝不动的黄金雕像,和他毫无温度的眼眸,真实得让她浑身发冷。 她怕的不是银票变成白纸,而是怕他终有一日,也会变成那座被权势和野心浇筑而成的冰冷神像,再也看不见她。
“姑娘,可是魇着了?” 门帘被轻轻掀开,沈嬷嬷端着一盏灯走了进来,见她脸色惨白,额上满是虚汗,连忙将灯放在桌上,快步走到床边,拿起温暖干燥的布巾轻轻擦拭着她的额头和脖颈,沈嬷嬷的声音带着安抚人心的沉稳:“喝口热水缓缓,只是个梦罢了。”
苏晚晚接过水杯,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些许寒意,可那颗狂跳的心却怎么也平复不下来。“嬷嬷,我没事。”她放下水杯,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沈嬷嬷叹了口气,轻声道:“姑娘,王爷方才从宫里回来了,此刻正在书房。” 苏晚晚一怔,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这么晚了?”
“嗯,”沈嬷嬷应道,“王爷回来时,脸色不大好,直接去了书房,只吩咐厨房备着热汤,不许旁人去打扰。”
是宫里出了什么变故?还是太子又使了什么绊子?她掀开被子便要下床,“我得去看看。”她匆匆披上一件外衣,连头发都只是随意地用簪子挽了一下,便提着裙摆朝书房快步走去。
书房里灯火通明,萧衍朝服都未换下,独自一人站在那张巨大的舆图前,听到脚步声,他没有回头,声音里带着一丝倦意:“不是说了,不许人打扰。”
“是我。”苏晚晚轻声说道。
萧衍转过身来,看到她只随意披着件外衣,发髻微乱,眼底还带着未散的惊惶,立即快步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抚上她还带着冷汗的额头,“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脸色这么差,又做噩梦了?”
苏晚晚摇了摇头,她反手握住他冰凉的手,将脸颊贴在他的掌心,小声地问:“是不是朝堂上的事,不顺利?”
萧衍没有说话,只是将她拉进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微凉的身子,他将下巴抵在她的发顶,轻轻摩挲着,过了许久,才低低地“嗯”了一声,“太子复起,父皇将户部协理之权交给了他。”
户部,掌管天下钱粮,是朝廷的钱袋子。
“那我们的‘衍盛行’……”
“他暂时还动不了。”萧衍打断了她,手臂收得更紧了些,“我今日入宫,已经向父皇请了一道旨意。命顺天府尹协同大理寺,彻查‘衍盛行’沧州贡品被扣一案,凡有阻挠者,以‘延误贡期、大不敬’之罪论处。
“那沧州知府,岂不是……”
“他只是个弃子。”萧衍的语气冷了下来,“太子会毫不犹豫地舍弃他,来保全自己的名声。这道旨意,与其说是为了救我们的货,不如说是做给江南那些人看的。”
他松开她,捧着她的脸,强迫她与自己对视,“阿姐,看着我。”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眼下的淡青色,“我不会输。”
“我只是……”苏晚晚的眼眶有些发热,她想起了那个梦,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颤抖,“我只是怕你太累了。”
萧衍的心,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地撞了一下,他俯下身,在她光洁的额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不累。”他抵着她的额头,气息交融,“只要你在,我就永远不会累。”
就在这片刻的温存中,魏忠在书房外轻声禀报:“王爷!姑娘!十七爷回来了!江南苏家的人到了!”
“人在何处?”萧衍松开苏晚晚,声音沉稳地问道。
“正在前厅候着!”魏忠回道,“十七爷说,苏家二房主君苏文成携家眷,一路快马加鞭,不敢耽搁。”
苏晚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嬷嬷,”她转头,声音已经恢复了镇定,“帮我更衣梳妆。”
半个时辰后,苏晚晚站在前厅的屏风后,手心里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沈嬷嬷为她挑了一件湖水绿的素面长裙,裙摆上只用银线绣了几支清雅的兰草,既不显得寒酸,又不至于太过张扬。发髻也梳得简单,只斜插了一支白玉簪,温润的光泽衬得她肌肤胜雪。
“姑娘,别怕。”沈嬷嬷在她身后轻声鼓励,“您只需记得,您不是去认亲,您是去‘恩准’他们认回您。姿态放高些,拿出您盘账时六亲不认的气势来。”
苏晚晚被她逗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心头的紧张顿时散去了大半,她理了理裙摆,深吸一口气,迈步绕过屏风,走进了灯火通明的前厅。
厅中坐着三人,为首的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锦缎长袍、面容儒雅,唯独那双滴溜溜转的眼睛,透着商贾独有的精明,这便是苏家二房主君,苏文成。他身旁坐着位妆容精致的妇人,应是他的妻子。二人身后,还站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眉眼与苏文成有几分像,正怯生生地打量着王府的富丽堂皇。
苏晚晚一出现,厅中顿时鸦雀无声,苏文成端着茶杯的手僵在半空,那双精明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苏晚晚的脸,仿佛要将她的眉眼寸寸刻入脑中。 那眼神像老道的掌柜在估量一件稀世珍宝的价钱。
苏晚晚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任由他打量。不过片刻,苏文成忽然“哐当”一声将茶杯掷在地上,站起身来快步走到苏晚晚身前,哭喊道:“清芷!我的侄女啊!真的是你!二叔……二叔可算找到你了!”他身后的夫人也如梦初醒,立刻跟着走过来,一只手拉过苏晚晚的手,一只手拿着绢帕擦着泪。
好戏,开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