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芷兰院内原本就压抑的空气,瞬间凝固成冰,萧衍周身的气压低得骇人,“她也配?”
一个在他最无助、最卑微的岁月里,从未给过他一丝暖意的“外祖母”,一个在林家将他生母视作弃子时冷眼旁观的掌权者,如今竟有脸面绕过他这个皇帝,来见他的阿姐?
她想做什么不言而喻,无非是觉得他这个外孙冷心冷肺,不好拿捏,便想从他唯一的软肋下手。
“让她进来。”苏晚晚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死寂,她从贵妃榻上坐起身,理了理微乱的衣衫,脸上不见丝毫慌乱,反倒带着几分兴味。
“阿姐!”萧衍猛地回头,眼中满是不同意。
“躲是躲不过的。”苏晚晚走到他身边,伸手握住他冰凉的手指,轻轻捏了捏,“丑媳妇总要见公婆,何况是这么一尊大神,让她进来,我倒想看看,这位素未谋面的‘外祖母’,想唱哪一出。”
她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今晚的宵夜,那份从容让萧衍心中翻涌的戾气,稍稍平复了些,他反手将她紧紧攥住,“我陪你。”
“不用。”苏晚晚摇头,踮起脚尖在他紧绷的下颌上亲了一下,“杀鸡焉用牛刀?你现在是皇帝,亲自去见她,反倒抬举了她。放心,你的阿姐,什么时候吃过亏?”
她冲他狡黠地眨了眨眼,那灵动的模样,终于让萧衍紧锁的眉头松开了些许。
“十七。”他沉声唤道。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落在廊下。
“寸步不离。”
“是。”
偏厅之内,没有燃地龙,只在角落里放了一盆聊胜于无的炭火,林家老太君端坐于主位之上,她穿着一身暗沉的赭色锦袍,满头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用一支古朴的碧玉簪子固定着。她没有看殿内的陈设,只是闭着眼,手中捻着一串紫檀佛珠,仿佛早已入定。
苏晚晚缓步走入时,她才缓缓睁开眼,那是一双历经岁月沉淀,却依旧锐利如鹰的眼睛,带着审视与估量的精光,在她身上一寸寸地扫过。
“你就是苏晚晚?”老太君开口,声音苍老,却中气十足,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苏晚晚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不卑不亢地迎上她的目光,微笑道:“老太君日理万机,竟也听过晚晚的名字,真是荣幸。”
“哼。”老太君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那双精明的眼,毫不掩饰地流露出轻蔑,“一个无名无分的宫女,爬上了龙床,如今更是要肖想那不属于你的凤位,你的这点事,现在全京城谁人不知?”
她将手中的佛珠重重拍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苏姑娘,开个价吧。”
老太君身体微微前倾,摆出了商人的姿态,“黄金、铺子、江南的庄园,只要你肯开口,林家都给得起。拿了钱安安分分地待在后宫,当个贵妃,保你一世荣华,至于那皇后的位置,不是你该想的。”
苏晚晚笑了,她放下茶盏,看着眼前这个自以为能用金钱摆平一切的老妇人,就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老太君,”她笑意盈盈,说出的话却像藏着刀片,“您是不是忘了,衍盛行,听风楼,玉容坊,苏记食肆……这些,如今都是我的,您说的那些黄金铺子,我若想要随时都能有,您觉得我缺您那点施舍吗?”
老太君的脸色一僵。
“至于皇后的位置,”苏晚晚站起身,缓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眸子,此刻却是一片冰冷的清明,“那是萧衍要给我的,不是我自己要的,您与其在这里威逼利诱我,不如去问问您的好外孙,他肯不肯。”
“你!”老太君被她这番话堵得脸色涨红,猛地站起身,指着她,气得浑身发抖,“你别不识抬举!你以为陛下是真心悦你?他不过是念着你那点微末的恩情!等他坐稳了江山,等他需要世家助力,你这样的女子,便会是他第一个舍弃的棋子!”
“是吗?”一个冰冷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外传来,萧衍身着一袭玄色常服,缓步踏入,他走到苏晚晚身边,极其自然地将她揽入怀中,这才懒洋洋的看向脸色煞白的老妇人。
“朕的皇后,永远只有她一个。”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至于林家,当年你们是如何冷眼旁观,任由我母子在宫中自生自灭,朕一笔一笔记着。”
老太君的身体晃了晃,几乎站不稳。
“朕今日留着林家,不是念着那点早已凉透的血缘,而是看在阿姐的面子上。”萧衍的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她心善,不愿见朕背上‘不孝’的骂名,但朕的耐心是有限的。”
他牵起苏晚晚的手,转身便走,在走到门口时,脚步一顿,头也没回,“滚回江南,安分度日,这是朕给你们的最后一次机会。若再敢将手伸到京城,伸到她面前……”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一句情人间的呢喃,却带着令人胆寒的血腥气,“朕不介意,让江南换一个首富。”
殿门在他们身后重重关上,隔绝了厅内所有的声音,林家老太君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颓然跌坐回椅子上,
半月之后,封后大典。
天色未亮,苏晚晚就被一群嬷嬷从床上挖了起来,按在妆台前,任由她们在自己脸上涂涂抹抹,身上一层又一层地套上那件重得能压死人的凤袍。
当那顶沉重无比的九龙四凤冠戴在她头上时,苏晚晚只有一个念头:她的咸鱼梦,这下是真真正正地碎成了玻璃渣。
吉时到,她被扶上凤辇,在一片鼎沸的礼乐声中,穿过长长的宫道,最终停在了太和殿前。
她走下凤辇,踩上那铺着明黄云锦的汉白玉台阶,一步一步,走向那个端坐在龙椅之上的男人。
他今日穿着一身与她凤袍相呼应的玄色龙袍,头戴十二旒冕冠,珠旒遮住了他的眉眼,却遮不住他投向她的,那专注而滚烫的目光。
台阶之下,是黑压压跪倒一片的文武百官,那山呼海啸般的朝拜声,震得她耳朵嗡嗡作响,她终于走到他的面前,按照礼制,正要屈膝下拜。
他却忽然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走下御阶,亲自扶住了她,他俯身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的皇后不必跪我。”
那一刻,苏晚晚的心,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托住,所有的紧张与不适,都烟消云散。
他牵着她的手,将她带到龙椅之侧,那里早已安放了一张稍小一些的凤椅,他让她坐下与他并肩,一同接受这文武百官的朝拜,一同君临这万里河山。
夜深了,合欢殿内红烛高燃,暖意融融。
挥退了所有宫人,萧衍终于得以将他名正言顺的皇后,抱了个满怀,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小心翼翼地为她卸下那顶沉重的凤冠。
“累死我了。”苏晚晚长舒一口气,感觉自己的脖子终于得救了,她毫无形象地靠在软榻上,像一只慵懒的猫奴。
萧衍失笑,又耐心地帮她解开那繁复的袍服,直到她换上轻便舒适的寝衣。
他没有急着做别的,而是从一旁的小几上,端过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
“知道你吃不惯宫宴上的东西,特意让小厨房给你做的。”
苏晚晚看着那碗清汤寡水,只飘着几根葱花的面,眼睛却莫名地有些发酸。
这个男人,即便成了皇帝,也依旧记得她所有细碎的喜好,她接过碗,吸溜吸溜地吃了起来,吃得心满意足。
萧衍就坐在她身边,静静地看着她吃,目光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待她吃完,他才将她重新拉入怀中,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下巴抵在她的发顶,轻轻蹭了蹭。
“阿姐,我终于娶到你了。”他的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喜悦与满足。
苏晚晚靠在他温暖的胸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心中一片安宁。
“萧衍,”她忽然想起什么,抬头看他,“你今天,好像还没送我新婚贺礼。”
萧衍低笑,他握住她的手,放到唇边轻轻一吻,那双深邃的眼眸在烛火下,亮得惊人。
“朕的阿姐,要什么贺礼?”
“黄金万两?还是绝世珍宝?”苏晚晚故意逗他。
“那些太俗气,配不上我的皇后。”萧衍摇了摇头,他的神色忽然变得无比郑重,一字一句道,“朕想了很久,该送你什么。”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声音低沉而坚定, “阿姐,朕的聘礼是一生一世一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