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寿节的血腥气，似乎还未从紫禁城的琉璃瓦上彻底散去，但合欢殿内，却早已被一种温软的人间烟火味所取代。
冬日暖阳，透过窗格筛落一地细碎的金光，将殿内紫檀木家具的棱角都打磨得柔和起来，那场惊心动魄的朝堂清洗，仿佛是上辈子的事。如今宫人们行走间，脚步都放得极轻，脸上是如出一辙的恭谨与畏惧，再不敢有丝毫懈怠。
苏晚晚却懒得理会这些，她此刻正窝在合欢殿的小厨房里，专注地盯着灶上的一只小小的白瓷炖盅。两个小家伙已经满半岁了，林太医说，可以试着添些吃食。
炖盅里是去了皮、切成小块的南瓜，被蒸得烂熟，散发出香甜的气息。她小心翼翼地将炖盅端下来，用温水镇着，然后拿起一只白玉小勺，开始一点一点地将南瓜碾成细腻的泥。
金黄色的南瓜泥，在勺子的按压下，变得愈发绵密顺滑，那股子天然的甜香，也愈发浓郁起来。青画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小声道：“娘娘，这种粗活，让奴婢们来就是了，仔细烫了您的手。”
“没事。”苏晚晚头也不抬，碾得不亦乐乎，“你不懂，这叫参与感。”养孩子嘛，总得留下点亲力亲为的痕迹，不然等他们长大了，怎么吹嘘自己当年一把屎一把尿的辛劳。
将南瓜泥碾到看不出任何颗粒，苏晚晚才满意地停了手，她用小勺刮下一点，放在唇边尝了尝温度，刚刚好。她让青画端着那只青釉小碗，雄赳赳气昂昂地回了内殿。
两个小家伙刚睡醒午觉，坐在厚厚的地毯上，正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乳母手里拿着的小拨浪鼓，见到苏晚晚进来，乳母立刻行礼：“娘娘。”
“辛苦了。”苏晚晚笑着将小碗放在矮几上，先把女儿萧乐安抱了起来，小公主被抱进母亲温暖的怀里，立刻开心地挥舞起肉乎乎的小手，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乐乐，看母后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苏晚晚抱着女儿，用小勺舀了一点点金黄的南瓜泥，小心翼翼地送到她嘴边。萧乐安从没见过这种东西，她好奇地睁大眼睛，看着那只凑到嘴边的勺子，然后试探性地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了一下。小公主的眼睛瞬间亮了，她砸吧砸吧小嘴，仿佛在回味，随即毫不犹豫地张大了嘴，发出了更急切的“啊啊”声。
“慢点，慢点，别急。”苏晚晚被女儿这副小馋猫的样子逗笑了，又喂了她一小口。萧乐安吃得开心，小腿儿在空中乱蹬，小手也开始不老实，试图去抓那只勺子。
一个不注意，她的小手便拍在了勺子上，金黄的南瓜泥，瞬间糊了她自己一脸，从鼻尖到下巴，像一只刚偷吃了东西被抓包的小花猫，青画和沈嬷嬷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苏晚晚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拿了块软帕，一边给女儿擦脸，一边数落她：“小馋鬼，看你弄的这一脸。”萧乐安却毫不在意，依旧咧着没牙的小嘴，“咯咯”地笑着。
苏晚晚又舀了一勺南瓜泥，递到儿子嘴边，他没有像妹妹那样急切地张嘴，他只是盯着那勺黄色的东西，看了许久，然后微微偏过头，小嘴抿得紧紧的，表达着无声的抗拒。
“哎，承稷，尝尝看，很好吃的。”苏晚晚很有耐心，可萧承稷依旧不为所动，小脸绷得紧紧的，一副“我对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没兴趣”的酷模样，苏晚晚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不由得有些挫败。
就在这时，一道低沉的男声，自身后响起，“他这是随了谁？”萧衍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身后。
“还不是随你。”苏晚晚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挑剔又难搞。”
萧衍低笑出声，他没有反驳，而是自然地从苏晚晚怀里接过了儿子。他学着苏晚晚的样子，舀了一点南瓜泥，送到儿子嘴边，声音是前朝百官绝不可能听到的温柔：“承稷，尝尝，你母后亲手做的。”
神奇的是，萧承稷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那勺南瓜泥，紧蹙的眉头竟真的松开了一点。他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张开小嘴，含住了勺尖。他吃得很慢，也很斯文，小小的嘴巴细细地抿着，不像妹妹那样狼吞虎咽。
咽下去之后，他没有立刻讨要下一口，只是看着萧衍，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似乎在说：味道尚可，再来一口。萧衍的唇角，扬起一抹得意的弧度，他看向苏晚晚，眼神里明晃晃地写着：看，还是得我来。
苏晚晚懒得理他那副幼稚的样子，将女儿交给沈嬷嬷，自己去净了手。待两个小家伙都吃饱喝足，重新被放回摇篮里打盹，殿内才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萧衍从身后环住苏晚晚，下巴搁在她的肩窝，嗅着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奶香与南瓜的甜香混合的味道，只觉得岁月静好。
“都处置好了？”苏晚晚靠在他怀里，懒懒地问。
“嗯。”萧衍应了一声，“李伯谦与其党羽，尽数下了昭狱。王德佑畏罪自尽，他那一派的官员，该贬的贬，该查的查，朝中空出了不少位置。”他顿了顿，又道：“周启今日已经又离京南下，朕给了他先斩后奏之权。江南那摊烂泥，也该好好清一清了。”
“那个裴子宁呢？”苏晚晚忽然想起那个被萧衍扔去兰阳段磨炼的少年。
“朕已下旨，授他都水监少监之职。”萧衍的唇角，勾起一抹欣赏的笑意，“那小子是个狠人，拿着朕给的一万两银子，没用在吃喝上，全换成了粮食和工具，带着那一百苦役，硬是在兰阳段最险要的地方，筑起了一道新的堤坝。朕的刀，没看错。”
苏晚晚听着，心中却明白，一场清洗过后，百废待兴。萧衍提拔上来的，都是些没有根基的寒门官员，他们要坐稳位置，要推行新政，要面对的，是那些盘根错节的旧势力更隐秘的反扑。
前路依旧艰难，仿佛感觉到了她的担忧，萧衍将她抱得更紧了些，苏晚晚回过身，伸手环住他的腰，将脸埋进他坚实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