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的秋意渐浓,行道树的叶子边缘开始泛黄。刑侦总队大楼里,因为沈青云对“泥鳅”案细节的追问,气氛悄然变得不同。那盏总队长办公室的灯,常常亮到深夜。
夜里十一点多,沈青云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省厅分配的宿舍。这是一套不大的两居室,陈设简单,带着公家宿舍特有的整洁和冷清。他脱下外套,刚想烧点水泡面,门铃却响了。
透过猫眼一看,竟是周晓卉。她提着一个保温桶,站在门外,鼻尖被夜风吹得微红。
沈青云连忙开门,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这么晚。”
“知道你肯定又没好好吃饭。”周晓卉走进来,很自然地换上拖鞋,将保温桶放在桌上,“炖了点鸡汤,趁热喝。打你电话没接,我就猜你还在忙。”
沈青云这才想起手机调了静音忘了解除。他看着周晓卉在厨房里找碗勺的背影,心头一暖,连日来的疲惫仿佛消散了不少。他走过去,从身后轻轻抱住她,下巴抵在她肩头,嗅着她发间淡淡的清香。“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周晓卉转过身,抬手抚平他微皱的眉心,柔声道:“我知道你刚到新岗位,压力大。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别案子还没破,自己先累垮了。”她盛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金黄透亮的汤面上飘着几粒枸杞,“尝尝,我放了点参片。”
沈青云坐在餐桌前,舀起一勺汤吹了吹,喝下去,暖意从喉咙一直蔓延到胃里,整个人都舒坦了许多。“真好喝。”他由衷地说,像个得到慰藉的孩子。
“工作还顺利吗?”周晓卉坐在他对面,双手托着腮看他。
沈青云放下勺子,揉了揉太阳穴:“千头万绪。省厅不比下面,人际关系复杂,很多工作积弊已久。手里这个‘泥鳅’的案子,线索模糊,下面的人……有的有干劲但缺方法,有的有经验但缺闯劲。”他没有具体说人名,但语气里的困扰显而易见。
周晓卉安静地听着,没有插嘴,只是适时地给他添汤。等他说的差不多了,她才轻声道:“我记得你在清源的时候,也是从最难啃的骨头下手。那时候你说,越是复杂的局面,越要沉住气,抓住关键的人和事,就能撬动全局。现在也一样,我相信你。”
她的话像一阵温柔的风,吹散了他心头的些许迷雾。是啊,无论在哪个位置,原则和方法是不变的。他握住她的手,用力点了点头。“嗯。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一晚,狭小的宿舍里因为多了一个人,一碗汤,几句贴心的话,而充满了家的温暖。这温暖,是沈青云在冰冷案情和复杂人际中,最坚实的后盾
第二天一早,沈青云精神焕发地出现在办公室。他首先叫来了二支队支队长陈涛。
“陈支,‘老码头’和‘老坎’的排查,有什么进展?”沈青云开门见山,同时将一份他昨夜梳理出的、可能与“泥鳅”资金流向存在关联的几家空壳公司名单推了过去。
陈涛眼下带着黑眼圈,显然也是熬夜工作了,但精神头很足:“沈总,有眉目了!我们排查了临江及周边三个地市,符合‘老码头’特征的废弃或半废弃货运码头有七处。其中,位于临江市北郊,原‘临北港务公司’的三号泊位,当地人习惯叫它‘老码头’,已经废弃五六年了,位置偏僻,监控缺失,非常符合隐蔽交易的特征!”
沈青云眼睛一亮:“重点布控这个三号泊位!技术手段要跟上。”
“已经安排了便衣和远程监控设备。”陈涛汇报完,又有些迟疑,“不过沈总,‘老坎’这个名字……范围太广了,临江一带名字里带‘坎’字或者外号相关的记录有上百条,逐一排查需要时间。”
“不要广撒网。”沈青云用手指点了点那份空壳公司名单,“把这些公司和‘老码头’,以及‘泥鳅’已知的资金池进行交叉比对。看看有没有重合点,或者有没有某个关键人物,同时出现在这几个要素的关联网络中。这个‘老坎’,很可能不是底层马仔,而是连接‘泥鳅’与具体执行环节的关键节点。”
陈涛恍然大悟,立刻明白了沈青云的思路:“我明白了!这就去办!”他拿起名单,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沈青云的处理方式,让陈涛感受到了一种不同于以往领导的清晰思路和高效决策,心里那点因为被深夜电话询问而产生的不快,也烟消云散。
中午在机关食堂,沈青云打了饭,刚找了个角落坐下,一支队支队长雷刚就端着餐盘坐到了他对面。
“沈总,一个人吃呢?”雷刚嗓门依旧洪亮,他餐盘里的红烧肉堆得冒尖。
“雷支队。”沈青云点点头,继续吃着清淡的青菜和米饭。
雷刚扒拉了两口饭,看似随意地问道:“听说陈涛那边有点进展了?‘老码头’找到了?”消息传得很快。
“嗯,有个初步方向,还在核实。”沈青云没有否认,但也没透露具体位置。
雷刚凑近了些,压低了些声音:“沈总,不是我背后说人,陈涛那个人,搞情报是把好手,但有时候太求稳,瞻前顾后。这查案啊,尤其是抓‘泥鳅’这种老滑头,就得快刀斩乱麻!您要是信得过我,我们一支队随时可以上,保证给您把‘泥鳅’揪出来!”
沈青云停下筷子,看着雷刚。他知道雷刚求战心切,也欣赏这股锐气,但更清楚办案不能只凭一股蛮劲。“雷支队,你的积极性我知道。不过,‘泥鳅’案牵扯可能不小,贸然行动容易惊蛇。陈支他们前期摸排的基础工作很重要。等情报更扎实些,确定了下手的方向和时机,少不了你们一支队唱主角。”
他既肯定了雷刚的作用,也强调了步骤的重要性,话说的滴水不漏。雷刚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看到沈青云平静却不容置疑的眼神,把话又咽了回去,闷头啃了一大口红烧肉。“行,沈总,我听您安排!”
下午,政委吴国忠笑呵呵地走进了沈青云的办公室,手里还拿着一个精致的紫砂茶杯。
“沈总,忙着呢?”吴国忠自来熟地在会客沙发上坐下,给自己杯里添上热水,又作势要给沈青云倒。
“吴政委,您客气,我自己来。”沈青云起身接过水壶。
“哎,别见外。”吴国忠摆摆手,抿了口茶,慢悠悠地说,“听说‘泥鳅’案有突破了?年轻人就是有冲劲啊,一来就抓住了关键。不过啊,”他话锋一转,带着长辈式的关切,“省厅的情况比下面复杂,有些线,牵一发而动全身。办案子,不仅要讲法律,有时候也要讲点……艺术。平衡很重要啊。”
他这话说得含糊,但沈青云听出了弦外之音——是在提醒他注意各方关系,不要捅马蜂窝。
沈青云微微一笑,吹了吹杯中的热气:“吴政委提醒的是。办案子,当然要依法依规,这是前提。至于平衡……我觉得,把事情查清楚,把犯罪分子绳之以法,维护好社会的公平正义,就是对各方最好的平衡。您说呢?”
他这话说得不卑不亢,既接受了“提醒”,又明确了自己的原则底线。吴国忠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脸上笑容不变,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哈哈一笑:“对对对,沈总觉悟高!是我多虑了,多虑了。那你忙,你忙。”说着,便端着茶杯起身离开了。
沈青云看着他的背影,目光深邃。吴国忠的“提醒”,反而让他更加确信,“泥鳅”案的背后,恐怕真的不简单。
临近下班,陈涛再次兴冲冲地赶来,这次他手里拿着几张刚打印出来的资料,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沈总!找到了!交叉比对有重大发现!”陈涛将资料铺在沈青云桌上,手指点着其中一个名字,“您看这家‘坎通物流有限公司’,注册地就在临江,法人代表叫李坎。这家公司,与‘泥鳅’控制的空壳公司有过多次看似正常的物流合作往来,但资金流水异常,而且,我们查到,这个李坎,年轻时就在临北港务公司工作过,对那个‘老码头’非常熟悉!更重要的是,我们重新提审了那个‘黑皮’,给他看了李坎的照片(经过技术处理),他辨认后确认,虽然看得不真切,但感觉很像当年他见过的、在车里和‘泥鳅’通电话的人!”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仿佛几股散乱的丝线,被巧妙地编织在了一起,最终指向了这个名叫李坎,“坎通物流”的老板!
沈青云盯着资料上李坎那张略显模糊的证件照,眼神锐利如刀。“老坎”……终于浮出水面了!
他立刻抓起内部电话,语气果断:“雷支队,通知你的人,立刻到位!陈支,提供所有关于李坎和坎通物流的实时情报支持!行动指挥部十分钟后开会,部署对李坎的监控和抓捕方案!”
放下电话,沈青云走到窗前。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色。他知道,收网的时刻,快要到了。省厅刑侦总队的这把利剑,经过短暂的磨砺,即将首次出鞘,目标直指那条隐藏在水下的“泥鳅”和刚刚露出踪迹的“老坎”。一场真正的较量,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