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公安厅专用审讯室,比富民县局的规格要高得多。隔音墙壁,单向玻璃,高清摄像录音设备一应俱全,灯光的角度经过精心调试,既能照亮嫌疑人,又能给其造成一定的心理压迫。
周国富被两名民警押了进来。他换上了统一的羁押服,头发有些凌乱,脸色依旧带着病后的苍白,但眼神却恢复了那种商人的精明与警惕,只是深处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惊惶。他坐在特制的审讯椅上,手脚被固定,微微低着头,避免与审讯桌后的目光直接接触。
主审官是省厅刑侦总队的一位资深审讯专家,姓刘,面相威严,经验丰富。沈青云作为审讯助理,坐在刘警官的侧后方,面前放着一个摊开的笔记本和一支笔。他的角色是观察和记录,但在关键时刻,他可以递纸条或通过耳麦向主审官提供建议。
赵伟民和几位专案组核心成员,则在隔壁的观察室里,透过单向玻璃密切关注着里面的动静。
审讯按照既定策略开始。刘警官没有急于追问核心罪行,而是从周国富的个人经历、家庭情况、企业经营等外围问题入手,语气平稳,试图建立沟通,寻找其语言和情绪上的破绽。
周国富显然早有准备,回答得滴水不漏,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守法经营、偶然卷入麻烦的商人,对于“瀚海咨询”持有“世纪地产”干股一事,他辩解为正常的商业投资合作,对于资金来源则含糊其辞,推说记不清或是由财务人员处理。
他避重就轻,态度看似配合,实则构筑了一道坚固的心理防线。
连续几个小时的审讯,进展甚微。周国富像一块被河水冲刷千年的鹅卵石,圆滑而顽固。
刘警官的眉头微微蹙起,节奏把控依旧稳定,但熟悉他的人能看出他眼神里的一丝凝重。
观察室里的赵伟民抱着手臂,脸色沉静,看不出喜怒。
沈青云一直在安静地记录,但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他观察着周国富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手指的每一次无意识蜷缩,呼吸频率的每一次改变,以及他语言中的逻辑漏洞和情绪波动点。
他发现,当刘警官提及他的家庭,特别是他正在国外念书的女儿时,周国富的眼神会有瞬间的柔软和担忧,但很快又被更深的恐惧所覆盖。当提到“公司”或者暗示其背后还有更大人物的存在时,他的瞳孔会微微收缩,身体会下意识地绷紧。
他在害怕,害怕失去家人,更害怕那个看不见的“上面”。
时机差不多了。
沈青云轻轻在笔记本上写下几个关键词,撕下那一页,悄然递给了前面的刘警官。
刘警官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上面写着:“女儿,恐惧,切割,铁证”。
他微微颔首,表示收到。
接下来的审讯,刘警官突然改变了策略。他不再纠缠于商业细节,而是猛地将话题拉回核心。
“周国富!”刘警官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不要再抱有任何幻想了!你以为你不开口,我们就拿你没办法?你以为你背后的人,还能保得住你?”
他拿起遥控器,打开了审讯室侧面的一块显示屏。
屏幕上,开始依次播放经过精心剪辑的证据链:
——马文斌(“邮差”)在码头被抓捕的现场画面,以及他那部老式手机和黑色手提包的特写。
——“鼎坤商贸”公司与周国富控制的空壳公司之间的异常资金流水,巨大的金额和复杂的路径被红色线条醒目地标注出来。
——“瀚海咨询”非法获取“世纪地产”干股的股权变更文件截图,以及那个被盗用身份信息的“法人代表”的证言。
——技术部门恢复的,周国富与马文斌之间通过那个未实名电话号码进行的、内容隐晦但指向明确的通话记录时空分析图。
——最后,是沈青云在医院救护车上,从周国富手中夺下那枚金属片的执法记录仪画面,以及他当时惊怒交加、阴谋败露的狰狞表情!
一桩桩,一件件,铁证如山!如同沉重的巨石,一块块砸在周国富的心上!
他的脸色由白转青,额头开始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他试图低头避开屏幕,但那画面和声音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眼睛和耳朵。
“看清楚了吗?”刘警官的声音冰冷如铁,“从底层的执行马仔,到资金转移链条,再到你亲自操盘的利益输送!所有的环节,我们都掌握了确凿的证据!零口供,也足以把你钉死!无期徒刑起步,甚至可能是死刑!”
“不……不是这样的……”周国富的声音开始发抖,心理防线在铁证的连续轰击下,出现了裂痕。
就在这时,沈青云通过隐秘的耳麦,对刘警官低语了一句。
刘警官眼神微动,趁热打铁,语气稍稍放缓,但却带着更深的穿透力:
“周国富,你是个聪明人。你应该知道,你对于‘上面’来说,现在已经是一颗弃子了!他们现在想的,不是怎么救你,而是怎么让你永远闭上嘴!医院里那次,是运气好,被我们识破了。下一次呢?在看守所?在法庭押送路上?”
他身体前倾,目光如炬,直刺周国富内心最恐惧的地方:“你想想你的女儿!你如果死了,或者把牢底坐穿,她怎么办?你辛辛苦苦积累的这些,又有什么用?你现在唯一的机会,就是配合我们!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指认那些真正把你推入火坑的人!这才是你唯一的出路,也是你还能为你女儿做点什么的最后机会!”
“切割!和过去切割!和那些把你当棋子、随时可以牺牲你的人切割!”刘警官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立功!争取重大立功表现!这才是你唯一的生路!”
“女儿……生路……”周国富喃喃自语,眼神剧烈地挣扎着,恐惧、不甘、对家人的眷恋、对背后势力的畏惧……种种情绪在他脸上交织。他双手紧紧攥住审讯椅的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观察室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赵伟民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沈青云知道,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他再次对着麦克风,清晰地说了三个字。
刘警官听到后,深吸一口气,给出了最后一击,他拿起一份空白的《犯罪嫌疑人权利义务通知书》,重重地拍在周国富面前的挡板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签字!按手印!把事情彻底说清楚!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否则,一切后果,你自己承担!”
这声脆响,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击溃了周国富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已是老泪纵横,混着冷汗,显得狼狈不堪。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椅子上,嘶哑地、带着哭腔喊道:
“我说……我全都说……是……是鼎坤集团的林副总……都是他指使我干的……”
“鼎坤集团!林副总!”
一个关键的名字,终于从周国富的嘴里吐了出来!
观察室里,赵伟民眼中爆发出慑人的精光,猛地一拳砸在观察窗的窗框上:“就是他!”
审讯室内,刘警官强压下心中的激动,沉声道:“哪个林副总?全名!把你知道的,关于他,关于鼎坤集团的一切,从头到尾,清清楚楚地交代出来!”
沈青云缓缓合上了手中的笔记本,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铁证攻心,策略奏效。周国富这座堡垒,终于被攻破。隐藏在“鼎坤”迷雾之后的第一个关键人物,浮出了水面。
他知道,抓捕这位“林副总”,将会是引爆整个滨州,乃至全省官商两界的一颗重磅炸弹。真正的风暴,即将来临。而他,已然站在了这场风暴的最前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