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明州城温柔地包裹。苏家大宅内却灯火通明,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紧张。计划已定,众人分头行动,如同精密器械的齿轮,开始悄然咬合运转。
东院书房:
慕容文远换上了一身较为正式的深色襕衫,坐在书案后,指尖轻轻抚过微烫的双凤珏,心中惊疑不定。这异象是巧合,还是此物真与自己的穿越乃至眼前的困境有所关联?此刻无暇深究,他强迫自己收敛心神,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即将到来的“谈判”上。
苏明月则在一旁的小案上铺开宣纸,研墨调色。她神情专注,仿佛外界纷扰皆已隔绝,眼中只有笔下即将诞生的山水。她作画极快,笔走龙蛇,勾勒渲染间,一幅虽非真迹却气韵生动、几可乱真的《江帆楼阁图》渐次成型。这不是为了赠送,而是作为与赵判官周旋的道具和话题引子。
苏清婉坐在稍远处的椅上,面色沉静,指尖却无意识地捻着袖口。她在脑海中反复推演着各种可能,计算着筹码与风险。偶尔抬眼看向配合默契的文远和明月,她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绪。
侧门耳房:
苏玲珑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灰布衣裳,用布巾包了头,俨然一个小厮模样。她低声对面前两个同样打扮、眼神精干的年轻人吩咐道:“……李四会在西角门接应,带你们混进库区。你们的任务不是动手,是眼睛!给我死死盯住丙字区第七第八垛我们的货箱!若有任何人靠近意图不轨,尤其是想往货堆里塞东西的,立刻学猫头鹰叫三声,然后大喊‘走水了’或者‘有贼’,动静闹得越大越好,引来巡夜的兵丁,让他们没法暗中下手!明白吗?”
“明白,三小姐!”两人低声应道,身影一晃,便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之中。玲珑自己也未停留,转身从另一个方向离开,她还要去确认一些江湖上的消息渠道,看能否抓到赵家更确切的把柄。
时间点滴流逝,每一分都显得格外漫长。
书房内,烛火噼啪作响。 “赵判官到——”门外传来管家刻意提高的通报声。
文远与清婉对视一眼,深吸一口气,起身相迎。明月则放下画笔,将画案稍作整理,垂首立于一侧,姿态娴静。
赵判官四十上下年纪,面皮白净,留着三缕精心打理过的胡须,一身常服也透着几分官气。他进门便笑呵呵地拱手:“哎呀,深夜得苏家相邀,说是明月娘子有佳作共赏,下官不胜荣幸啊!”目光却第一时间扫向了明月案上的画作,眼中闪过毫不掩饰的贪婪。
“赵大人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文远上前施礼,姿态放得较低,“实在是内子近日临得一幅李将军的画意,自觉有些心得,又素闻大人乃真正的方家,故冒昧相请,还请大人不吝指教。”他刻意强调了“内子”和“指教”,将姿态做足。
苏明月上前盈盈一礼,声音轻柔:“拙作不堪入目,还请大人指点。”说着,引赵判官至画案前。
赵判官立刻被画作吸引,俯身细看,啧啧称奇:“妙啊!妙!明月娘子笔力愈发精进,这山石皴法,这水波云气,已得李将军七八分神韵矣!”他完全沉浸其中,开始滔滔不绝地品评起来。
文远和苏清婉在一旁陪着,不时附和几句,心思却全然不在此处。
与此同时,市舶司库区。
两个苏家伙计已在李四的接应下,藏身于一堆货箱之后的阴影里。库区极大,灯火稀疏,只有巡更夫单调的梆子声偶尔响起。他们屏息凝神,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丙字区那堆系着苏家特殊标记的货箱。
时间一点点过去,就在梆子声敲过三更时,几个黑影果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库区深处,两人望风,两人抬着一个箱子,径直朝着苏家货堆摸来。
阴影中的苏家伙计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其中一人立刻捏着鼻子,发出了惟妙惟肖的猫头鹰叫声:“咕喵——咕喵——咕喵——”
三声过后,那几个黑影动作猛地一僵,惊疑不定地四处张望。
说时迟那时快,另一个伙计猛地从阴影里跳出来,用尽平生力气大喊:“不好啦!走水啦!丙字区走水啦!!快来人啊!!”
寂静的夜里,这喊声如同惊雷炸响!
“什么人!” “哪里走水?!” 瞬间,库区各角落都被惊动,巡夜的兵丁、守库的差役慌乱地提着灯笼、拿着水桶涌了过来,脚步声、呼喊声乱成一片。
那几个黑影吓得魂飞魄散,扔下箱子就想跑,却被闻声赶来的兵丁堵个正着!
“你们是什么人?抬的是什么?鬼鬼祟祟在此作甚!”带队的小队长厉声喝问。
“我…我们…”那几人支支吾吾,面无人色。
苏家书房内, 赵判官正品画品到兴头上,唾沫横飞。忽然,一个他带来的随从慌慌张张地从门外快步进来,也顾不得礼仪,凑到他耳边急速低语了几句。
赵判官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变得惊疑不定,甚至有一丝慌乱。他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地扫过文远和清婉,却见对方一脸茫然与关切(自然是装的)。
“苏…苏员外,”赵判官的语气变得生硬急促,“库区那边似乎出了点急事,下官…下官必须立刻回去处理!今日鉴赏之事,改日再叙!改日再叙!”说罢,竟连客气话都顾不上说全,几乎是脚步踉跄地带着随从匆匆离去。
书房门重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夜色。
文远、清婉、明月三人沉默地站着,方才的紧张此刻才真正释放出来,化作一种混合着后怕与庆幸的复杂情绪。
“看来…玲珑的人,得手了。”文远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苏清婉走到窗边,望着赵判官狼狈离去的方向,冷声道:“经此一闹,他们短期内应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栽赃。但梁子,是彻底结下了。”
苏明月轻轻收起案上的画,低声道:“他走时,眼神不善。”
文远点头,目光变得深沉。击退了对方一波暗箭,但危机远未解除。货还在市舶司扣着,赵元丰绝不会善罢甘休。
长夜未央,这场较量,才刚刚开始。而他也更加确信,怀中的双凤珏,绝非寻常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