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带着扭曲眼纹火漆的信,如同冰水浇头,瞬间驱散了慕容文远所有的酒意和成功后的疲惫。他将信纸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仿佛如此便能将那充满恶意的警告一同焚毁。但字里行间的寒意,却已深深浸入骨髓。
“凤玦现,归墟开。局中人,安在哉?”
这十二个字,像是一把钥匙,试图撬开他竭力维持的平静表象,将他拖入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对方不仅知晓双凤玦的秘密,更似乎对他的来历(局中人)有所察觉!这远非赵元丰之流可比,对手的层次和意图,都变得模糊而危险。
北方的箭头,指向何处?京城汴梁?那里是权力中心,是新旧党争的漩涡,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被放大、被利用。还是另有所指?大宋版图之外,广袤的北方,隐藏着更多的未知。
文远彻夜未眠。他重新审视自己来到这个时代后的一切。从最初只想保全性命,到逐渐融入苏家,执掌商业,乃至如今牵头成立影响一方的海商同盟……这一切,是否真的只是阴差阳错?还是冥冥之中,那双凤玦真的在牵引着他的命运,让他一步步成为这“局”中的一部分?
慧明师太的告诫言犹在耳:“力量背后,往往是同等代价的因果。”
次日,同盟的日常运作千头万绪。 各成员商户的登记造册、联合船队的组建章程、共同基金的筹措管理、与新航线开拓方的细节谈判……事务繁杂,文远不得不暂时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全力投入到具体工作中。
苏清婉展现了惊人的统筹能力,将内部资源调配得井井有条。苏玲珑则充分发挥其长袖善舞的特长,周旋于各色人等之间,化解了不少潜在的摩擦。明月的听雪小筑,则成了文远偶尔得以喘息、寻求片刻宁静的港湾。她虽不多问外间事务,但那份静谧与偶尔关于书画的交流,总能让他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
然而,那北方的阴影始终挥之不去。文远开始有意识地通过往来商队、乃至易卜拉欣的渠道,打探北方——尤其是汴京方向的消息。他需要知道,除了商业对手,还有哪些势力可能对苏家,或者说对他手中的双凤玦感兴趣。
数日后,易卜拉欣那边率先传回一些模糊的信息。汴京朝堂近期关于海外贸易的争论似乎更加激烈,新党官员中有人提出应加强市舶司权力,对各大海商进行更严格的“登记与督导”,其矛头隐约指向近年来风头最盛的苏家。同时,易卜拉欣也提到,番商圈中近期流传着一个隐秘的传闻,说是有来自北方的“寻宝人”,正在暗中打探与“海外秘境”和“前朝遗宝”相关的消息,出手阔绰,行踪诡秘。
“寻宝人”?“前朝遗宝”?文远立刻联想到了双凤玦和那位穿越者前辈“沧海客”。难道这伙人,就是给自己寄信的神秘势力?
几乎与此同时,苏玲珑也从市井渠道捕捉到一丝异动。她手下的一个眼线报告,最近明州城内来了几个北地口音的生面孔,不像是商人,也不像游客,终日混迹于茶馆酒肆,看似闲逛,却似乎在有意无意地打探苏家,特别是关于姑爷慕容文远的种种细节,甚至问及过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喜好和习惯。
两相印证,文远几乎可以确定,那神秘警告信的源头,已然将触角伸到了明州。他们不仅在暗中观察,更在搜集关于他的一切信息。
敌暗我明,形势被动。
这天傍晚,文远处理完同盟事务,疲惫地回到听竹轩。 却发现苏清婉已在院内等候,月色下她的身影显得有些孤清。
“大姐?”文远有些意外。
清婉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少有的凝重:“文远,有件事,我觉得应该告诉你。”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今日,我收到一封来自汴京的信,是……是我母亲娘家的一位表亲,在宫中担任女官。”
文远心中一凛,宫中?这牵扯就更深了。
清婉继续道:“信中说,近日宫中似有传闻,官家(皇帝)对海外奇珍异宝颇感兴趣,尤其是一些带有玄妙传说之物。有近臣趁机进言,说东南明州有豪商,或藏有前朝海外遗宝,暗示应‘征调’入宫,以悦天颜。”
虽未点名,但这“东南明州豪商”,除了风头正劲的苏家,还有谁?而那“前朝海外遗宝”,几乎直指双凤玦!
文远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商业竞争、江湖手段,他尚且可以周旋。但一旦被最高皇权盯上,那便是灭顶之灾!再大的家业,在皇权面前也不过是蝼蚁。
“消息可靠吗?”文远声音干涩。
“这位表亲与我母亲感情甚笃,应非虚言。”清婉眉头紧锁,“只是传闻,尚未有明旨。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文远,你……你是否知道,家中有什么东西,可能引来这等猜测?”
清婉的目光锐利,带着探询。她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并且将传闻与文远近来的一些异常联系了起来。
文远面临着一个抉择。是继续隐瞒双凤玦的秘密,还是向清婉部分坦白,争取苏家最大力量的支持?
夜色深沉,院中寂静无声。只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如同无数细密的私语。
慕容文远看着清婉那双承载着家族兴衰、此刻却为他流露出担忧的眼睛,终于下定了决心。有些担子,他不能,也不必一个人扛。
“大姐,”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我确实有一物,或许与此传闻有关。此事关乎甚大,甚至可能牵涉到一些……超乎寻常的隐秘。”
他决定,将部分真相,告知这位如今他最可信任的盟友。
(第一百零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