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一夜了。
时间,在焦灼的搜寻中,一分一秒的流逝,如同冰冷的砂砾从指缝间无情滑落。
深秋的寒意浸透了陡坡下的每一寸土地,也冻结了所有搜寻者的心。
黑暗褪去,白昼降临,又再次被暮色吞噬。
火把的光芒在嶙峋怪石和茂密灌木丛中摇曳,映照着一张张疲惫、焦虑、逐渐染上绝望的脸。
每过去一刻,那渺茫的生还希望就黯淡一分。
乱石、陡坡、深涧、野兽……每一个词汇都像冰冷的针,狠狠扎在楚怀蘅的心上。
他早已不顾身份,不顾危险,亲自攀爬在最陡峭、最危险的地段。尊贵的锦袍被尖石和荆棘划得破烂不堪,手上、脸上布满了细小的血痕,混着泥土和汗水,狼狈不堪。
那双曾经深邃沉稳的眼睛,此刻只剩下赤红的血丝和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扫过每一寸可疑的痕迹,不放过任何一点微弱的可能。
他拒绝去想冰冷的现实,只靠着一股焚心蚀骨的执念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王爷,这片区域都翻遍了,没有……会不会……会不会是被山里的野兽……” 一个负责搜寻下方深涧边缘的暗卫,看着楚怀蘅布满血丝、如同择人而噬的眼睛,声音发颤,硬着头皮说出最坏的猜测。
“闭嘴!” 话音未落,楚怀蘅如同被彻底点燃的火药桶,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他猛的转身,一脚狠狠踹在那暗卫的腹部。
“噗——” 暗卫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撞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喷出一口鲜血。
“再敢胡言乱语,本王剐了你!找!继续找!” 楚怀蘅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是毁天灭地的疯狂和深不见底的恐惧。
他不能接受那个可能,绝对不能!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
一直咬牙坚持、同样疲惫不堪的陈锋,脚下被湿滑的苔藓一绊,身体失去平衡,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向旁边一个狭窄、被两块巨大山石夹成的幽深缝隙里跌落下去。
楚怀蘅心头一紧,几乎是本能的伸手去抓,却只捞到一片衣角。
“王爷,小心!” 旁边的人惊呼。
楚怀蘅刚稳住身形,准备探头下去查看陈锋的情况。
“王爷!” 一声嘶哑到极点、却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巨大震撼的吼叫,从那幽暗的缝隙深处爆发出来。
那声音因为激动和用力而彻底变了调,在寂静的山谷中如同惊雷炸响。
“找到了!找到了!他们……他们在这儿!”
仿佛一道巨浪狠狠拍在楚怀蘅早已紧绷到极致的心弦上。
他浑身剧震,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疯狂、所有的绝望、所有的疲惫,在这一瞬间被这声嘶吼冲击得七零八落,只剩下一个念头在轰鸣。
找到了?
“快……”楚怀蘅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他几乎是扑到了那狭窄的石缝边缘,不顾碎石滚落,不顾危险,拼命向下看去。
几支火把的光芒迅速被传递下来,艰难的探入那狭窄、幽暗、满是湿滑青苔的石缝深处。
光芒所及之处,一幕让楚怀蘅瞬间窒息、心脏骤停的画面,映入他赤红的眼底:
在石缝最底部,一个被两块巨石天然拱卫形成的狭小凹坑里,两个人影紧紧依偎在一起。
雍景背对着外面,身体以一个极其扭曲却异常坚定的姿势蜷缩着,双臂如同最坚固的锁链,牢牢的将怀中的人护在身下。
他的后背衣衫早已破碎不堪,上面布满了触目惊心的刮伤、撞击的淤青和干涸发黑的血迹,一条腿以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显然已经骨折。
他的头无力的垂在怀中人的颈侧,脸色灰败如金纸,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而被他用身体和生命牢牢护在怀里的正是南之枝。
她的脸紧贴着雍景的胸膛,同样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额角有一道已经凝结的血痕,月白色的衣衫上也沾染了大片大片的暗红。
她的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如同折翼的蝶,在火光下投下一小片脆弱的阴影。她的气息,同样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雍景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撑起了一个小小的、隔绝了坠落冲击和野兽侵扰的空间,用血肉之躯,为她争取到了最后一线生机。
“快把他们救上来!” 楚怀蘅的嘶吼声带着破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急迫和一种劫后余生的巨大恐惧。
他一边吼着,一边不顾一切的想要亲自下去,被旁边的暗卫死死拦住。
陈锋在下面嘶哑的指挥着:“小心他的腿!别碰!用担架!轻一点!轻一点!”
暗卫们动作前所未有的小心和迅速,如同捧着稀世珍宝,用最轻柔的动作,将紧紧相拥、浑身浴血、气息奄奄的两人,从那狭窄的、如同坟墓般的石缝中,一点点、艰难的托举了上来。
火光下,两人满身的血污和伤痕,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刺痛了每一个人的眼睛。
楚怀蘅踉跄着扑到担架旁,看着雍景那为了保护南之枝而伤痕累累、甚至可能付出生命代价的身体,再看看南之枝那苍白脆弱的脸……
巨大的冲击让他喉头一甜,一股腥甜涌上,又被他强行咽下。
那染血的锦缎碎片,此刻在他紧握的掌心,仿佛重若千钧。
找到了……
还活着……
是雍景,用命护着的……
希望与痛楚,如同冰火两重天,瞬间将楚怀蘅淹没。
每一次在南之枝有危险的时候,他都不在身边,无能为力。
可如果这次换做他,他也会奋不顾身的跳下来陪她面对未知的命运吗?
答案是“不知道”。
这个“不知道”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他心中所有的火焰,只剩下冰冷的自我厌恶。
生死抉择的紧要关头,他竟然无法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他权衡利弊的本能,他对自身安危的在意,在那一刻是否会压过对她的喜欢?他不敢深想,却又无法逃避这个尖锐的问题。
他要考虑的问题太多了,皇祖母、母后、皇兄、整个大楚的朝堂、军营、征战……
他不否认对南之枝的喜欢,甚至把他当成一种执念,可这一刻,又觉得这份喜欢,轻如鸿毛。
而雍景,可以做到奋不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