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刻意被她压抑的、以为已经随着狄戎入狱而了结的恨意,再次翻涌上来,带着更深的迷茫。
她握紧了手中的筷子,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蓝姐姐,你说,我的仇,算是报了吗?”
问出这句话时,她的目光紧紧锁住蓝芯兰,带着寻求答案的迫切,也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恐惧那答案并非她所想。
蓝芯兰看着南之枝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轻轻叹了口气。她放下了筷子,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郑重。
“阿南,” 蓝芯兰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敲在南之枝的心上,“我一直在想,该找个合适的机会跟你说说昭武城的事,那件事远比你想的要复杂得多。”
南之枝的心一沉。
“屠城,表面上看是狄戎那个蠢货为了私利、为了震慑而下的命令。他确实是刽子手,罪该万死。” 蓝芯兰的眼中闪过一丝寒芒,“但你想过没有?若非当时两边朝堂上某些人的纵容默许,若非有人需要这样一场惨烈的冲突来达成某种目的,狄戎一个皇子,再猖狂,又如何能轻易调动足以屠城的兵力?如何能让消息封锁得如此严密,让救援迟迟不至?”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缓缓说出那个更令人心悸的名字:“还有……若非楚怀蘅让昭武城与皇室‘合作’,暗中将其推上风口浪尖,成为北境皇权眼中必须拔除的‘钉子’,又怎会将其彻底暴露在皇家的屠刀之下,最终引来灭顶之灾?”
蓝芯兰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昭武城,是多方势力博弈下的牺牲品,是两个国家在看不见的棋盘上,为了各自的利益,共同推动的一场惨绝人寰的悲剧。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或许本意并非如此,但他们有意无意的纵容、推波助澜、甚至利用,最终导致了覆灭的结局。昭武城不过是他们权力倾轧下,一块被无情碾碎的垫脚石。”
蓝芯兰的话,如同无数道惊雷,在南之枝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她握着筷子的手剧烈的颤抖起来,脸色瞬间褪得惨白。
她开始拼命回想。
回想当年昭武城的一幕幕画面,一句句被忽略的细节,如同散落的珠子,被蓝芯兰残酷的话语瞬间串联起来。
那些曾经被她单纯归咎于狄戎残暴的疑点,此刻都指向了更深、更庞大、更令人绝望的黑暗真相。
原来,她的仇人,远不止狄戎一个。
原来,她以为的终点,不过是另一个更加血腥、更加绝望的起点。
原来,昭武城数万冤魂的泣血控诉,指向的是那高高在上的庙堂,是那翻云覆雨的权力之手。
南之枝眼神从最初的震惊、迷茫,逐渐化为一片冰冷的、燃烧着地狱之火的滔天恨意。
那恨意不再只针对一个具体的仇人,而是指向了那吃人的世道,那玩弄人命于股掌之上的权力机器。
她看向蓝芯兰,眼中是被彻底点燃的复仇烈焰,那火焰冰冷刺骨。
她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这仇……才刚刚开始清算!”
雅间内,饭菜的香气犹在,却已冷透。
南之枝周身弥漫的寒意与恨意,让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蓝芯兰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惜,但更多的是一种面对风暴来临前的平静。
她知道,她亲手点燃了这团火,而这团火,将彻底改变南之枝的未来,也将烧向更远的地方。
——
蓝芯兰刚走出客栈没多远,一个身影便悄无声息的挡在了她面前。
是陈锋,他面色冷硬,做了个“请”的手势:“蓝姑娘,我家王爷有请。”
蓝芯兰眉梢微挑,似乎毫不意外,唇角甚至还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没说话,只是从容的跟着陈锋,走进了不远处一家闹中取静的茶楼雅间。
雅间内,茶香袅袅。
楚怀蘅端坐主位,一身玄色常服也掩不住通身的冷峻贵气。
他面前摆着一套青玉茶具,却未动手,只是目光沉沉的看着进来的蓝芯兰,带着审视与洞悉一切的锐利。
蓝芯兰也不客气,径直走到他对面坐下,姿态闲适的给自己斟了一杯茶,仿佛只是赴一场寻常的茶局。
她端起茶杯,轻嗅茶香,动作优雅。
“蓝姑娘,”楚怀蘅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如同冰面下的暗流,“你到底是谁?意欲何为?”
蓝芯兰啜了一口茶,抬眼看他,眼中是坦荡的笑意,却无半分暖意:“此话怎讲呀,战王大人?小女子不过一介草民,助友人求个公道罢了。”
楚怀蘅的目光锐利如刀锋,直刺蓝芯兰眼底:“公道?你找了一个与周文渊极其相似之人冒充他,从最初设计劫掠我大楚军粮开始,再到春风楼设局诱捕狄戎,每一步都精妙算计,环环相扣,嫁祸于人,挑动风云。如此手笔,岂是‘求个公道’四字能轻描淡写?你究竟是何身份?意欲挑起两国战端不成?”
面对楚怀蘅的质问,蓝芯兰脸上的怡然自得没有丝毫变化。
她放下茶杯,指尖在光滑的杯壁上轻轻划过,语气带着一丝玩味:“战王大人息怒。你既然查到了周文渊是假的,想必……也早就查到了‘天玑山庄’吧?”
她抬眸,直视楚怀蘅骤然深邃的眼,“你避而不谈,又是为何呢?”
楚怀蘅眼神微凝,没有接话。
天玑山庄,那个曾经在北境江湖颇有声名,却在数年前一夜之间被狄戎血洗的地方。
他确实查到了,也明白了蓝芯兰与狄戎的深仇所在。
“我也只不过是为了报仇。”蓝芯兰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凭我一己之力,如何搬得动狄戎这棵大树?他背后是北境皇权!我自然要‘借用’一下贵国的力量,搅动这浑水,才好浑水摸鱼,引蛇出洞。” 她坦然的承认了利用。
楚怀蘅的声音更冷,“你可知你的‘借用’,稍有不慎,便会成为点燃两国战火的引信。狄戎勾结周文渊的罪名一旦坐实,便是北境对大楚的挑衅。届时烽烟一起,生灵涂炭,代价是无数条命!你天玑山庄的仇是仇,这万千黎庶的命,就不是命吗?!”
“战王大人言重了。”蓝芯兰迎着他冰冷的视线,毫不退缩,嘴角甚至勾起一抹近乎讽刺的弧度,“朝堂之事,翻云覆雨,全在你们这些执棋者一念之间。平衡?压制?这不正是你们最擅长的事情吗?难道堂堂大楚战王,运筹帷幄,还会被我一个小小的、为父报仇的孤女,牵着鼻子走不成?” 她的反问尖锐而直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