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南之枝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她转过身，清澈的眼眸看向蓝芯兰，带着一丝困惑和不解：“兰姐姐，” 她的声音很平静，甚至有些单纯，“你为什么总是跟我说这些？朝堂上的事情，皇家的事情，听起来好复杂，好累。”
她拿起一块干净的软布，仔细擦拭着手指上沾到的精油，神情专注而纯粹：“我只想好好经营‘尚毅’，把奶茶调得更好喝，把衣服设计得更漂亮，把店铺开得更多，帮师兄赚更多的钱，积攒更多的筹码。师兄需要这些，其他的……” 她轻轻摇了摇头，眼神里是毫无杂质的坦荡，“我真的不想管，也管不了。”
蓝芯兰捏着香水瓶的手指几不可察的收紧了一下。
她看着南之枝那双清澈的眼睛，里面没有对狄尚处境的担忧，没有对帝王心术的洞察，只有对眼前香料和“帮师兄”这个目标的纯粹专注。
这太不对劲了……
蓝芯兰的心一沉，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疑虑瞬间涌了上来。
她强行压下，脸上依旧挂着慵懒的笑，身体却微微前倾，语气带着一丝刻意的提醒和试探：“阿南，你不想帮师兄报仇了吗？”
南之枝擦拭手指的动作顿住了。
她抬起头，看向蓝芯兰，眼神里不再是困惑，而是一种理所当然的坚定：“想啊！” 她的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急切，仿佛在证明自己没有忘记，“兰姐姐，你之前不是跟我说过吗？只要我好好经营‘尚毅’，帮师兄争取太子的位子，甚至成了北静王，他就有能力报仇了。我现在做的这一切，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她的眼神如此坦荡，如此赤诚，充满了对蓝芯兰所灌输的“逻辑”的深信不疑，仿佛“帮师兄”和“报仇”之间，就是一条笔直而简单的因果线，中间没有任何复杂的权谋、制衡或可能的变数。
蓝芯兰彻底沉默了。
她看着南之枝那张写满“目标明确、心无旁骛”的脸，看着她那双清澈见底、毫无阴霾的眼睛，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上头顶。
怎么会这样？
蓝芯兰的心在无声的呐喊。
药下多了？还是那毒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副作用？
以前的南之枝是什么样子？
聪明，通透，像一块未被雕琢却已光华内蕴的水晶，对周围的一切有着敏锐的感知力和属于她自己的判断。
那个聪慧、机灵、对人情世故有着天然敏锐的南之枝呢？
蓝芯兰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恐慌。
眼前这个这个脑子里只有“开店”、“帮师兄”……几个简单指令的还是她吗？
太单纯了……单纯得近乎呆蠢。
蓝芯兰看着南之枝因为提到“报仇”而微微发亮的眼睛，只觉得那光芒刺眼得让她心慌。
皇家无情？权力倾轧？狄尚的困境？北境王的多疑？这些她以前一听就懂、甚至能举一反三的东西，她居然觉得“复杂”、“不想管”？
蠢！简直是蠢透了！
蓝芯兰在心底低骂，不知道是骂南之枝，还是骂自己。
给她下药是想让她忘掉楚怀蘅和昭武城的牵绊，是想让她心无旁骛的恨，竭尽全力的去复仇，不是让她变成一个只会执行命令、对危险毫无知觉的纯正商人。
狄尚现在被朝臣弹劾，被狄青制衡，看似艰难。可他利用南之枝打造的“尚毅”正在疯狂吸金、聚拢民心。他哪里可怜了？他分明是在借势。这个小单纯居然真的信了“师兄很可怜需要我们的帮助”这种鬼话。
等他坐稳了江山，眼里只有平衡朝局、所谓的大局，他还会在乎我们吗？
或许到那个时候，他会觉得我们知道的太多，是大麻烦。
完了……
一个冰冷的念头攫住了蓝芯兰，“我好像给自己制造了一个巨大的变数，一个无法掌控的隐患。”
屋内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只有香料的气息在无声流淌。
南之枝见蓝芯兰沉默不语，只是用一种极其复杂、让她有些看不懂的眼神看着自己，疑惑的眨了眨眼：“兰姐姐？你怎么了？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蓝芯兰回过神，看着南之枝那纯然无辜、带着关切的眼神，只觉得一股邪火和深深的无力感交织在一起。
她强行扯出一个笑容，那笑容却显得有些僵硬和飘忽：“没什么。”
她放下手中的瓶子，站起身，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促，“你继续调香吧，我出去透透气。”
她甚至没再看南之枝一眼，几乎是有些狼狈的快步走了出去，仿佛再多待一秒，就会被南之枝那双过于“单纯”的眼睛灼伤。
厚重的门在蓝芯兰身后关上。
南之枝站在原地，看着蓝芯兰消失的方向，清澈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困惑。
她总觉得兰姐姐刚才的眼神很奇怪，好像很失望，还有点担忧。
她摇了摇头，甩开这点微不足道的思绪。
转身，重新拿起瓶子，凑近鼻尖，专注的嗅闻着那融合了鸢尾根油和橙花纯露后的新气息，脸上再次浮现出纯粹而满足的、属于“匠人”的微笑。
“嗯……后调的雪松味好像被激发得更明显了，再加一点点香根草试试……” 她喃喃自语，再次沉浸到香氛的世界，仿佛刚才那段暗藏机锋的对话，从未发生。
屋外，蓝芯兰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闭上眼睛，胸口剧烈起伏。
阳光透过走廊的琉璃窗照在她脸上，却驱不散她眼底那浓重的阴霾和一丝不安。
她开始怀疑，自己精心策划的复仇棋局，最重要的那颗棋子，似乎正在以一种她完全无法预料的方式，脱离掌控。
而那个被她亲手“制造”出来的、单纯得可怕的南之枝，究竟是福还是祸？
“来人。”她喊来随从，“去多找几个年轻的、聪明的、机灵的掌柜，每天就跟着阿南姑娘，她做什么就跟着学什么，不懂的马上问清楚，尤其是各店铺的发展规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