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元想了想,沉声道:“说不准。人心隔肚皮,尤其是他们这种生意人,最是看重利益。今天我们救了他,他感恩戴德。可明天,若是告发我们能换来更大的利益,谁也保不准他会怎么选。”
“对!”瘦猴用力地点头,“咱们是山贼,他是富家公子,官商官商,他们跟官府才是一头的。咱们跟他们,天生就不是一路人!”
赵衡听完,忽然笑了。
他坐直了身子,看着远处山寨的轮廓,悠悠地说道:“你们说的都对。人心难测,利益至上。指望别人念着一份救命之恩就对你死心塌地,那是傻子才做的事。”
“那您还……”瘦猴更不解了。
“因为从我答应跟他合作,收下他的银子用来买粮食那一刻起,他就已经不是单纯的富家公子了。”赵衡的语气很平静,但话里的内容,却让陈三元和瘦猴心头猛地一跳。
“我们买粮草一千两,你们以为是从哪儿来的?”赵衡不紧不慢地问道。
“难道是……是沈知微给的。”瘦猴一脸疑惑的问道。
“没错。”赵衡点了点头,“一笔巨款,从他四海通的账上划走,没有货物交割,没有契约文书,就这么凭空消失了。然后,我们清风寨,多出来了足够八百人吃用一个月的粮草。你们说,如果官府查起来,这笔账,他沈知微要怎么跟官府解释?”
他没有告诉二人沈知微给了五万两银子的事。
陈三元和瘦猴瞬间愣住了,他们之前只想着那批粮草解了寨子的燃眉之急,却从未深思过这背后的牵连。
赵衡的声音继续传来,像一把冰冷的刻刀,剖析着最残酷的现实。
“我们是匪,烂命一条,官府年年围剿,我们早就习惯了。大不了,往这十万大山里再退一退,山高林密,他们想找到我们,难如登天。就算真的被围住了,大不了一死,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玩味。
“可他沈知微呢?他不一样。”
“他是谁?大虞王朝第一商号‘四海通’的少东家,是京城里都有名有号的纨绔子弟,是沈家的未来继承人。他要是沾上一个‘通匪’的罪名,你觉得会是什么下场?”
赵衡看着两人,一字一顿地说道:“沈家为了自保,第一个就会把他推出来当替罪羊。他这些年苦心经营的一切,他那不可一世的骄傲,他那看似风光的身份,会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他会被抄家,会被问斩,甚至会连累整个沈氏一族,都遭到朝廷的清算。这个代价,你们觉得,他付得起吗?”
陈三元和瘦猴彻底呆住了。
冷汗,顺着他们的额角,悄无声息地滑落。
他们这才明白,赵衡从一开始,打的就不是合作的主意,而是……捆绑!
用一个“通匪”的罪名,像一条无形的锁链,死死地把沈知微,把四海通这条商业巨舰,和清风寨这条小破船,捆绑在了一起!
“所以,他不敢告发我们,更不会告发我们。因为我们的船沉了,他会第一个被淹死。”赵衡的目光深邃如夜,“他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更希望清风寨能好好地存在下去。”
“今晚,我把那三个杀手送给他,送的不是一份人情,也不是一份谢礼。”
赵衡缓缓吐出了一口气,说出了最后的答案。
“我送给他的,是一份‘投名状’。”
“一份……逼着他,亲手接下的投名状。”
从今夜起,这位四海通的少东家,手上就沾了审讯山贼同党(杀手)的“血”。他再也无法置身事外,他再也无法把自己当成一个局外人。他被赵衡,硬生生从棋盘外,拖进了这盘棋的中央。
陈三元握着缰绳的手,因为用力,指节已经发白。他看着赵衡的背影,眼神里充满了震撼和一种前所未有的敬畏。
他原以为,自家东家只是武勇过人,心思缜密。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明白,这位平日里做事果决的东家,其手段之狠辣,谋划之深远,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一个边关斥候的想象。
这已经不是山贼的智慧了,这是……这是那些在朝堂之上,翻云覆覆雨的权臣才有的心术!
“好家伙……”瘦猴咂了咂嘴,半晌才憋出这么一句话来,他看着赵衡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怪物,“东家,您这心眼儿……比咱们山里那马蜂窝还多啊!这是把那金尊玉贵的沈公子,骨头带肉,整个给吞了啊!”
赵衡闻言,失声而笑,摇了摇头:“算不上吞,只是……请他来一起搭伙吃饭罢了。”
说话间,牛车已经到了赵记卤味的门前,王卓早已经等在门口。
赵衡从车上跳下来,拍了拍陈三元和瘦猴的肩膀:“行了,都别想那么多了,早点歇着吧。明天,还有的忙呢。”
说完,他便迈步朝着赵记卤味的后院的方向走去。
陈三元和瘦猴看着赵衡远去的背影,久久没有言语。
跟着这样的人,或许有一天,他们真的不用再当山贼了。
赵衡的牛车消失在夜色深处,后巷里只剩下沈知微和钱德海主仆二人。
夜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钱德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也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自家少东家的侧脸,那张平日里总是挂着几分漫不经心笑意的俊脸上,此刻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霜。
“少东家……您还好吧?”钱德海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沈知微没有回应,他只是转身,重新走回院中。
钱德海跟在他身后,大气也不敢出。
他知道,今晚发生的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小小福满楼掌柜所能理解的范畴。
那三个麻袋里滚出来的,分明是活生生的人。而且看少东家的反应,这些人就是前段时间让少东家身受重伤的匪徒。
而那个看起来温和无害的赵衡,竟然将这三个凶徒抓来像送一份寻常礼物一样,扔在了自家少东家的面前。
这一切,都像一场荒诞不经的噩梦。
“钱叔。”
沈知微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有些可怕。
“少东家,您吩咐。”钱德海一个激灵,连忙躬身。
“今晚的事,烂在肚子里。除了你我,我不希望第三个人知道。”
“是,是!小人明白!打死小人也不说!”钱德海把头点得像捣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