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赵衡伸出一根手指,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我可以在牛耳山,划出一片谷地给你们安家。你们的家人,老人、妇女、孩子,山寨包了。吃的、穿的,都由山寨供给,我保证他们冻不着、饿不着。”
话音落地,议事厅里死一般寂静。
周有志和周有田彻底傻了,两人瞪大了眼,甚至伸手揉了揉耳朵,怀疑自己饿出了幻觉。
“姐夫!”
澹台明羽第一个憋不住,噌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那张匪气十足的脸上写满了匪夷所思。
“你没搞错吧?咱们寨子什么时候改开善堂了?那可是一百多张只吃饭不干活的嘴,还净是些老弱妇孺,养着他们干嘛?咱们自己兄弟的口粮都得省着吃了!”
这条件,哪里是收编,这分明是请回来一群大爷!
周有志激动得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用一种近乎朝圣的目光,死死盯着赵衡。
“第二,”赵衡没理会澹台明羽,自顾自地伸出第二根手指,屋内的温度仿佛骤然降了下去,“从今天开始,你们二人便是这群流民的首领。所有青壮年,全部编入挖矿队。你,周有志,当队长,负责管人。你堂弟周有田,当技术总管,负责采矿。每天要采多少矿石,完成多少任务,我会给你们定下明确的指标。”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在面色变幻的两人身上扫过。
“指标完成了,你们所有人,包括你们的婆姨娃儿,顿顿干饭,隔三差五还能见着肉腥。”
“要是完不成……”赵衡的语气依旧平淡,甚至还带着一丝温和,“那不好意思,所有人,都跟着你们一起喝清汤寡水。要是有人敢偷奸耍滑,或是动了别的心思……”
赵衡没再说下去,但那双平静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温度。
周有志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然后狠狠一捏,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哪里是恩惠!
这分明是将他们所有族人的性命,都和他这个领头的死死捆在了一起!
家人,成了他们最甜蜜,也最致命的枷锁。
他们干得好,全族人就能吃香喝辣,过上安稳日子;他们干得不好,全族人都要跟着挨饿受冻。
这种不见血的手段,比任何监工的鞭子都更加狠毒有效!
这位爷的心思,根本不是他们这种在泥地里打滚的人能揣测的!
“第三,”赵衡看着面色煞白的周有志,一字一顿,“从今天起,忘了你们以前是谁。你们只有一个身份,清风寨的人。你们的技术,你们的力气,甚至你们的命,都是清风寨的。我给你们安稳,你们给我忠诚。若是让我发现,你们跟山下,特别是跟官府,有任何不清不楚的联系……”
赵衡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放下茶杯,他才继续说道:“你们该知道,我既然能找到你们,就能让你们一百多口人,在一夜之间,从那山谷里消失得干干净净,连根骨头渣都找不到。”
云淡风轻的语气,说出的却是最森然可怖的话。
周有志后背的衣衫,瞬间被冷汗浸透。他毫不怀疑赵衡有这个能力。
他终于彻底看清了,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人物。看似温和无害,实则手段狠辣,步步为营。他给出的每一分好处,都带着一个让你无法拒绝、也挣脱不掉的钩子。
可他们这群在乱世中挣扎的蝼蚁,有得选吗?
没有。
因为赵衡给出的,是他们唯一能看到的,带着光亮的活路。
周有志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他再次重重叩首,这一次,没有了半分的算计和试探,只剩下全然的臣服和决绝。
“小的周有志!”
“小的周有田!”
两人异口同声,声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愿归附清风寨,从此以爷为尊,永不背叛!若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赵衡这才露出笑意。他亲自走下台阶,将周有志和周有田扶了起来。
“好,从今天起,你们就是自己人了。”他拍了拍周有志的肩膀,力道不重,却让周有志感觉肩上仿佛压上了一座山,“好好干,我们清风寨,从不亏待自己人。”
“是!”两人齐声应道,声音洪亮。
“明羽,找个机灵点的兄弟,带他们去安顿一下,把规矩仔仔细细跟他们讲清楚。另外,把他们族里所有人的名字、年龄、籍贯,还有会什么手艺,都登记造册,一个都不能漏!”
“好嘞,姐夫!”澹台明羽应了一声,虽然心里还是犯嘀咕,但还是走到门口叫来亲卫,把晕晕乎乎的周氏兄弟带了出去。
人一走,澹台明羽就忍不住凑了上来,苦着脸道:“姐夫,我还是想不通!我刚掰着指头算了算,一百多人,还有老弱妇孺,一天光吃饭就得消耗多少粮食?这还不算穿衣看病!咱们寨子里那二百多俘虏的口粮都快愁死我了,这又来一百多,咱们的家底可经不起这么折腾啊!”
澹台明烈也看着赵衡,眼神复杂到了极点,久久才吐出一句:“妹夫,你这恩威并施的手段……确实是天生的帅才。只是,此举耗费甚巨,无异于饮鸩止渴。”
赵衡摇了摇头,重新坐回椅子上,目光落在那块沉甸甸的赤铁矿石上。
“大哥,明羽,你们看到的,是一百多张吃饭的嘴。我看到的,却是一百多个能为我们生儿育女,能在这片山里扎下根的自己人。”
“一个铁矿,一群归心的流民,还远远不够。”赵衡放下茶杯,眼神变得幽深,仿佛穿透了屋顶,看到了那遥远的京城。
“山匪,终究是无根的浮萍,风一吹就散了。我们要在这乱世里,建起自己的家。有家,才有人心。有人心,才有将来。”
他顿了顿,语气沉了下来。
“将来,要面对的敌人,要报的血海深仇……可不是一个黑山魈,一个三刀堂能比的。我们的对手,是大虞朝堂上,那位一手遮天的人物。”
“所以我们的根,必须扎得比所有人都深!”
正当赵衡和澹台明羽准备出门去看看那些收集的石头时,一直沉默的澹台明烈忽然开口:“对了,还有件事。黑山魈那个压寨夫人怎么处置?”
赵衡脚步一顿,想起了那个眼神死寂的女人。
“她不愿意走,就让她留在山上吧。”赵衡想了想,说道,“让她先在后厨帮帮忙,以后再说。”
一个可怜人罢了,留在山上,总好过出去被世道生吞活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