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青州刺史”四个字从李铁山嘴里不轻不重地蹦出来时,陈三元的呼吸都停了半拍。
夜风吹过,林间沙沙作响,他却仿佛什么也听不见了。
刺史!
周望!
那可是一州之地的土皇帝,是真正握着几十万人生杀大权的封疆大吏!
他们清风寨之前做的所有推演,都把宋淼的靠山定在府衙的某个佐官身上,撑死了是个长史或者司马。山贼和地方官吏勾结,这是烂在根子里的规矩,不稀奇。
可谁能想到,宋淼这王八蛋,居然直接抱上了最粗的那条大腿!
这已经不是勾结了,宋淼就是刺史养在青州地界的一条狗!
陈三元眼皮剧烈地跳动了一下,那张常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肌肉不受控制地紧绷起来。他死死盯着李铁山,声音干涩得像是要冒出火星。
“你拿自己的命跟我开玩笑?”
“陈头领,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啊!”李铁山见他这副模样,心里那口恶气总算顺了,腰杆都挺直了几分。
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分享惊天秘密的诡异兴奋感:“宋淼那老东西,好酒,一喝多就管不住嘴。有次庆功,他指着北边青州府的方向吹牛,说每年送去孝敬‘那位大人’的银子,都够在京城里换个三进的大宅子了!”
旁边的张远脖子一梗,瓮声瓮气地补充道:“没错!俺亲耳听见的!他还说,有刺史大人给他兜底,别说清风寨,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先问问周大人的刀利不利!”
“姓宋的就是个蠢货,这种掉脑袋的事也敢拿出来吹。”张远啐了一口,满脸不屑。
陈三元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知道,这事假不了。
李铁山和张远在这种时候,绝不敢拿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言来赌命。
难怪!
难怪清风寨立旗开路,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青州府衙那边却只是不痛不痒地发了几道申饬文书,连个屁大的兵影都没见着。
难怪宋淼敢这么嚣张,派人劫粮道,处处跟清风寨作对。
感情这根本不是山贼之间的火并,他们清风寨从一开始,就是明晃晃地在从那位刺史大人的钱袋子里抢食吃!
宋淼是狗,刺史才是打狗的主人。
那两百个流寇,哪里是骚扰,分明就是周崇扔出来试探清风寨深浅的石子!
一股凉气顺着陈三元的脊椎骨爬了上来。
这盘棋,比赵先生预想的还要大,还要险!他们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马刀寨,而是整个青州官场明里暗里的庞大势力!
“好……”陈三元吐出一口浊气,半晌,才从牙缝里又挤出一个字,“好!”
他再次看向李铁山,眼神彻底变了。
这家伙,不是个简单的莽夫。他够狠,也够聪明,知道什么时候该割肉保命,更知道什么样的“投名状”分量最重。
“这份礼,我们清风寨收了。”陈三元一字一顿,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冷硬,“你们的功劳,赵先生那里,我会一字不落地报上去。”
李铁山和张远对视一眼,心头那块悬了半宿的巨石,终于轰然落地。
赌对了!
用一个天大的秘密,换他们在清风寨的立足之本!值!
“那,陈头领,我们手下的那些弟兄……”李铁山趁热打铁,脸上堆着笑。
“你们两个,现在就跟我上山。”陈三元做事雷厉风行,“至于你的人,我立刻派人去接应,今晚就全部转移进寨。免得夜长梦多,被宋淼那条疯狗察觉。”
“全凭陈头领安排!”李铁山躬身抱拳,心悦诚服。
……
与此同时,马刀寨。
宋淼的院子里,灯火通明。
他披着外衣,在屋里烦躁地来回踱步,脚下的地板被他踩得咯吱作响。
右眼皮从入夜开始就一直在跳,跳得他心慌。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却又抓不住头绪。
派去监视李铁山和张远的人回报说,那两人早就回房睡下了,毫无异动。
可他就是不放心。
今天议事厅里那两个家伙的眼神,他现在还记得,那不是服软,是藏着刀子。
“大当家!”
门帘猛地被掀开,一个亲信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血色尽失,嘴唇哆嗦着,话都说不利索。
“慌什么!死了爹还是死了娘?”宋淼心情本就恶劣,见状更是火冒三丈,一脚踹了过去。
“大……大当家!不……不好了!”那喽啰也顾不上疼,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哭丧着脸喊道,“二当家和三当家……他……他们的人……全跑了!”
“你说什么?!”
宋淼的动作僵住了,他一把揪住那喽啰的衣领,几乎是把人提到了半空中。
“小的……小的刚才起夜,路过西边营房,黑灯瞎火的,一个鬼影子都没有!进去一看,床铺都凉了,家伙什也全没了!一百多号人,全不见了!”
嗡!
宋淼只觉得脑袋里像被一柄重锤狠狠砸中,眼前阵阵发黑。
他一把甩开喽啰,身体晃了晃,撑住桌子才没倒下去。
跑了!
李铁山!张远!
那两个狗杂种,居然真的敢背叛他!还卷走了寨子里近三分之一的人手!
不用想也知道,这黑灯瞎火的,他们能跑到哪里去!
清风寨!
一股被至亲之人从背后捅了一刀的愤怒和冰冷的恐惧,瞬间吞噬了他。
“李!铁!山!”
宋淼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双眼瞬间布满血丝。
他猛地抽出腰间的佩刀,“锵”的一声,竟不是劈砍桌椅,而是一刀捅穿了旁边一个吓得发抖的亲信的大腿!
“啊——!”
惨叫声撕心裂肺,鲜血喷涌而出。
院子里所有人都吓得跪倒在地,连呼吸都忘了。
宋淼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眼神里的疯狂和杀意几乎要溢出来。
“传令!吹号!把寨子里所有能喘气的都给老子叫起来!”
“备马!把老子的追风马拉来!”
他用刀尖指着漆黑的西方,声音嘶哑而狠毒。
“他们跑不远!老子今晚要是不亲手拧下他们的狗头,我就不姓宋!”
“追!给老子追上去!把他们剁成肉泥喂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