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芷的话音不高，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众人心中漾开层层涟漪。
院内一时间鸦雀无声，只有寒风刮过枯草的细微声响。
那些原本带着讥笑的丫鬟婆子，笑容僵在脸上，下意识地收敛了神色，偷偷觑向柳媚儿。
冲喜之事，虽大家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但表面上毕竟是皇家旨意，关乎天家颜面。
若真被扣上“诚意不足”、“敷衍冲撞”的帽子，一旦太子有个三长两短，陛下或贵妃娘娘迁怒下来，谁也担待不起！
柳媚儿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一阵青一阵白。
她没想到，这个一向懦弱寡言的乡下丫头，竟敢如此顶撞她，还字字句句都戳在要害上！
那双看似平静的眼眸深处，仿佛藏着冰冷的针，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你……你胡说什么！”柳媚儿强压下心头慌乱，厉声呵斥，试图用气势压人，“我好心为你添妆，你竟敢曲解我的好意，还妄议宫闱之事！真是乡野长大的，毫无规矩！”
云瑶也反应过来，立刻尖声帮腔：“就是！母亲，您看她这是什么态度！好心当成驴肝肺！我看她就是不想嫁，在这找借口呢！”
徐嬷嬷见状，立刻上前一步，指着云芷骂道：“大小姐！夫人一片慈心，您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竟还敢出言顶撞？老奴看您就是欠管教！来人啊！”
她朝身后那两个方才吃了亏、此刻仍心有余悸的粗使婆子使了个眼色，但两人犹豫着不敢上前。
徐嬷嬷暗骂一声没用，又看向其他跟来的婆子。
柳媚儿此刻也是骑虎难下，被云芷将了一军，若就此退缩，颜面何存？日后还如何压制这丫头？
她心一横，冷声道：“徐嬷嬷说得对！看来不教你些规矩，你是不知天高地厚了！给我掌嘴！让她知道知道，什么叫尊卑上下！”
得了主子明确指令，两个身材高壮的婆子立刻从队伍后面站出来，面露凶光，摩拳擦掌地朝云芷逼近。
她们是柳媚儿院里的得力打手，平日里没少做欺压旁人的事，对付一个瘦弱的小丫头，自觉手到擒来。
翠儿刚巧此时从外面回来，怀里揣着好不容易买来的药材，一见这阵仗，吓得脸都白了，惊呼一声：“小姐！”就想冲过来。
云芷一个眼神扫过去，制止了她，示意她站远点。
翠儿脚步一顿，看着小姐沉静的眼神，莫名地停下了脚步，只紧张地攥紧了衣角。
面对逼近的婆子，云芷并未后退，反而迎上前一步，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和不解：“夫人？妹妹？你们这是做什么？我方才所言，句句都是为了云家、为了太子殿下着想啊……”
她说话间，袖袍似乎因害怕而微微颤抖，不经意地从两个婆子面前拂过。
一丝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香气再次逸散开来。
“巧言令色！”柳媚儿根本不信她的鬼话，冷哼道，“给我打！”
两个婆子不再犹豫，扬起粗厚的手掌，就朝着云芷那张苍白却依旧精致的小脸狠狠扇下！
掌风凌厉，这要是打实了，恐怕不止是红肿，牙齿都要松动几分。
所有下人都屏住了呼吸，有的兴奋，有的不忍。
云瑶脸上更是露出了快意的笑容。
然而——
就在那手掌即将触及云芷脸颊的刹那！
“啊——！”
“痒！痒死我了！”
两声凄厉的惨叫陡然响起，划破了芷兰苑的寂静！
只见那两个婆子如同被开水烫到一般，猛地缩回手，再也顾不上去打云芷，而是疯狂地在自己脸上、脖子上、身上抓挠起来！
力度之大，瞬间就抓出了道道血痕！
她们的表情因极度的奇痒而扭曲变形，眼睛瞪得溜圆，嘴里发出嗬嗬的怪声，原地蹦跳着，恨不得把全身的皮肉都挠破！
“怎么回事？！”柳媚儿惊得后退一步，愕然地看着这诡异的一幕。
徐嬷嬷也是目瞪口呆，想起自己方才似乎也沾染了那莫名其妙的痒意，心底寒气直冒。
云瑶脸上的笑容僵住，转为惊疑不定。
其他丫鬟婆子更是吓得纷纷后退，生怕被传染上这可怕的“恶疾”。
云芷站在原地，抬手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衣袖，仿佛只是被掌风惊扰，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无辜：“呀！两位嬷嬷这又是怎么了？莫非……真是我这芷兰苑风水不好，专招恶疾？”
她目光转向脸色铁青的柳媚儿，语气诚恳：“夫人，我看还是快请个大夫来给嬷嬷们看看吧？这模样，怕是……怕是冲撞了您和二妹妹的贵气。”
柳媚儿看着两个痒得几乎失去理智、丑态百出的婆子，再听听云芷那“关切”的话语，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头顶，胸口剧烈起伏。
风水不好？专招恶疾？
这丫头分明是在咒她！
可眼前这情形，实在太过邪门！
一次是巧合，两次呢？
她死死盯着云芷，试图从她脸上找出破绽，可对方那双清澈的眼眸里，除了“惊讶”和“无辜”，什么也没有。
难道……真是这破院子不干净？
还是这丫头……中了邪？
无论是哪种，都让她心底发毛。
“没用的东西！”柳媚儿最终将怒火发泄到两个婆子身上，厉声道，“还不快把她们拖下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几个胆大的下人连忙上前，七手八脚地架起那两个已经痒得神志不清的婆子，慌忙拖出了院子。
闹哄哄的一群人，来时光鲜嚣张，去时却狼狈不堪。
柳媚儿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她狠狠剜了云芷一眼，那眼神冰冷怨毒，却终究没敢再轻易发作。
“我们走！”她最终冷哼一声，拂袖转身，带着同样心有余悸的云瑶和一群惊魂未定的下人，快速离开了芷兰苑，仿佛多待一刻都会沾染晦气。
喧闹的院落，再次恢复死寂。
翠儿这才敢跑过来，声音还在发颤：“小姐……您、您没事吧？”
云芷看着那群人消失在院门外的背影，嘴角那抹无辜的弧度缓缓落下，化为一丝冰冷的嘲讽。
“我没事。”她淡淡道，“东西买回来了吗？”
“买、买回来了……”翠儿连忙从怀里掏出几个小纸包，又担忧地看向院外，“可是小姐，夫人她……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知道。”云芷接过药材，仔细检查着成色，语气平静无波，“让她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倒要看看，这柳媚儿还有多少手段。
经此一事，这府里的下人，短时间内，该不敢再随意踏足这“不干净”的芷兰苑了。
她也正好趁此机会，尽快解毒，恢复实力。
风，似乎更冷了。
但这院中的主人，脊梁却挺得笔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