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裹挟着夜雨的湿寒之气,穿透单薄的衣衫,侵入肌骨。
云芷与翠儿相互搀扶,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漆黑泥泞的山道上艰难前行。离了那猎户废屋,主仆二人不敢有片刻停歇,朝着静心寺的方向急行。
雨水顺着发梢流下,模糊了视线。
翠儿冻得嘴唇发紫,牙齿咯咯作响,却紧紧抱着随身的小包袱,那是小姐仅有的些许细软和自制的药材。她不时担忧地回头望一眼废屋方向,又迅速转过头,努力跟上云芷的步伐。
“小姐,那位王爷……他会得救吗?”翠儿的声音带着颤抖,不知是源于寒冷还是后怕。
云芷目视前方,雨水在她苍白却沉静的脸上蜿蜒滑落。“墨影既至,他便无性命之忧。”
她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仿佛方才那番惊心动魄的救治与撤离只是寻常事一桩。唯有袖中微凉的指尖,不经意地触碰到怀中那枚温润的蟠螭纹白玉佩时,眼底才会掠过一丝极淡的波澜。
萧绝……战神王爷。这名号于她而言,本是遥远朝堂风云中的一个符号,如今却真切地有了交集。
他昏迷前那复杂的一瞥,锐利、审视、感激、探究,种种情绪交织,绝非寻常人物。救他,是医者本能,亦是身处绝境中一次无法预判福祸的意外。
然而眼下,她无暇深思这意外的后续。
柳媚儿买通的山贼虽被山泥倾泻暂时冲散,但前路未必没有埋伏。更重要的是,必须准时抵达静心寺,否则“抗命不遵”“失踪潜逃”的罪名扣下来,柳媚儿更有借口发难。
“快些走,必须在明日午时前赶到静心寺。”云芷拉了翠儿一把,主仆二人加快脚步,身影渐渐消失在雨夜迷蒙的山林深处。
翌日晌午,历经一夜奔波,几乎精疲力尽的云芷和翠儿,终于遥遥望见了坐落在半山腰、显得颇为荒凉破旧的静心寺。寺墙斑驳,山门冷清,唯有袅袅佛香勉强透出几分方外之地的气息。
两人刚踏入寺门,便被两个面无表情的粗壮婆子引至后院一间狭小潮湿的禅房,言明此后一月便居于此斋戒祈福,不得随意出入。
房内除了一张硬板床、一张破旧木桌,别无他物,比之丞相府的芷兰苑更为不堪。
翠儿看着这四处漏风的屋子,眼圈微红,却强忍着不敢抱怨,只默默拿出包袱里仅存的干爽衣物想给云芷换上。
云芷却摆摆手,目光扫过窗外那几个看似洒扫、实则眼神不断瞟向这边的仆妇,低声道:“不必忙这些。柳媚儿既将我们送到此地,绝不会只是吃斋念佛这般简单。警醒些,只怕后手还在后面。”
正说着,寺外忽然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马蹄声和车轮声,似乎有身份不凡之人到了这偏僻之地。
不多时,一位身穿深褐色缠枝纹锦缎比甲、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严肃的老嬷嬷,在一众仆从的簇拥下,径直入了寺院。静心寺的主持连忙迎出,态度恭敬中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那老嬷嬷并未过多寒暄,目光如电般扫过冷清的寺院,声音平稳却自带一股不容忽视的威仪:“老身奉皇后娘娘懿旨,前来探望在此为太子殿下祈福的云大小姐,并赐下些许补品。不知云大小姐现下何处?”
主持闻言,面色微微一僵,眼神下意识地朝云芷所居的破败禅房方向飘了一下,额角似有冷汗渗出。这位周嬷嬷乃是皇后身边极得脸的心腹老人,等闲不出宫门,今日竟亲自来到这荒山野寺……其意绝非仅仅是“赏赐补品”那般简单。
躲在禅房窗后窥看的翠儿见状,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回头看向云芷,声音发颤:“小、小姐,是宫里来的嬷嬷!看着好生威严!是不是……是不是咱们离府的事被发现了?”
云芷眸光微凝,心中瞬间闪过诸多念头。皇后?太子萧景的冲喜之事关乎国本,皇后身为嫡母,关注此事并不意外。但特意派心腹嬷嬷前来这偏僻寺院“探望赏赐”?
是了,这绝非简单的关怀。只怕探查虚实、衡量她这颗“棋子”的分量,才是真意。
若她表现得体,或能借此暂缓替嫁危局;若行差踏错,便是授人以柄,柳媚儿更可趁机坐实她“粗鄙不堪,难当冲喜大任”的罪名。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泥泞的裙摆,以及这四处漏风的禅房,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嘲。柳媚儿将她逼至如此境地,不正是想让她在皇后的人面前出乖露丑么?
“慌什么。”云芷声音沉静,抬手理了理鬓边散落的湿发,眼神却锐利起来,“是福是祸,尚未可知。且看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