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寝殿内药香与熏香混杂,气息沉闷得令人窒息。
太子萧景半倚在锦榻之上,身上盖着明黄色的云纹锦被,面色是一种久病之人的苍白,眼底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怠与阴郁。他刚刚服过药,胸口那熟悉的憋闷感稍减,但喉间依旧残留着腥甜的气息。
内侍监王禄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盏温水伺候他漱了口,又用温热的帕子替他拭了拭额角的虚汗。
“殿下,可感觉好些了?”王禄的声音带着谄媚的关切。
萧景挥了挥手,示意他退开些,目光投向殿外那片被宫墙框住的四角天空,有些涣散。
“方才……前朝的事,如何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无力。
王禄连忙躬身回道:“回殿下,王御史已依贵妃娘娘的意思上了奏本,请求陛下下旨让云家大小姐早日与您完婚冲喜。陛下……陛下已经准了下旨,只是……”
“只是什么?”萧景眉头蹙起,咳嗽了两声。
王禄压低声音:“只是陛下说,婚期容后再议。”
“容后再议……”萧景喃喃重复了一句,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似是松了口气,又似有些不满,“父皇终究……还是犹豫了。”
对于这桩替嫁冲喜,他心中的滋味难以言说。
他自是希望身体能好起来,他是太子,是天宸国未来的君主,他不能就这么窝囊地病死。
冲喜若真有效用,他自然是愿意的。而且,娶了云芷,便能将云丞相这份势力更紧地绑在东宫的战车上,于他稳固地位有利。
但另一方面,那云芷……
他想起暗卫报回来的消息。那个女子,并非如柳媚儿和母妃最初所说那般愚钝不堪、粗鄙无文。相反,她似乎在丞相府那般境遇下,依旧活得清醒甚至……颇有手段。能逼退刁奴,能识破算计,还能在父皇面前应对得当,甚至隐隐透出懂得医理?
这样一个女子,若真嫁入东宫,会甘心只做一个冲喜的傀儡吗?她会安分守己吗?会不会……反而成为另一个变数?他现在精力不济,最怕的就是难以掌控的人事。
更何况,母妃属意的,一开始其实是更易于掌控的云瑶。如今换成云芷,虽是权宜之计,但他心中总存着一份疑虑和不喜。觉得这是云家推出来的弃子,折辱了他的身份。
“殿下是在担心那云芷小姐?”王禄最是善于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问道。
萧景瞥了他一眼,没有否认,只淡淡道:“一个在乡下长大的嫡女,即便有几分小聪明,又能如何?孤只是觉得……此事仓促,未必能有实效。”
王禄连忙赔笑:“殿下多虑了。冲喜之事,心诚则灵。至于云小姐,再如何也不过是个女子,嫁入东宫,便是殿下的人,是圆是扁,还不是任由殿下拿捏?贵妃娘娘也是为您着想,云家大小姐的八字毕竟是最合的……”
正说着,殿外传来内侍的通传:“贵妃娘娘到——”
珠帘轻响,环佩叮咚,一身华贵宫装的柳贵妃在宫女簇拥下快步走了进来,带来一阵浓郁的香风。
“景儿,今日感觉怎样?”柳贵妃人未到,声先至,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关切与焦急。她走到榻前,看到儿子苍白的面色,眼圈顿时一红,“我儿又消瘦了。”
“劳母妃挂心,儿臣还好。”萧景挣扎着想坐直些,被柳贵妃按住了。
“快躺着别动。”柳贵妃坐在榻边,握着萧景的手,仔细端详着他的气色,眉头紧锁,“太医院那帮废物!用了这么多好药,也不见太大起色!”
她叹了口气,转而说起朝堂之事:“今日王珉上了奏本,你父皇已经答应下旨了,只是这婚期……”她脸上闪过一丝不快,“你父皇总是这般优柔寡断!冲喜之事岂能拖延?”
萧景沉默片刻,低声道:“母妃,那云芷……听闻并非愚钝之人,儿臣担心……”
“担心什么?”柳贵妃打断他,柳眉一竖:
“不过是个小小臣女,即便有几分心思,难道还能翻出天去?嫁入东宫,便是你的妃妾,生死荣辱皆系于你一身。她若识趣,自然好生伺候你;若是不识趣,随便找个由头打发了便是!如今最重要的是你的身子!”
她语气斩钉截铁,带着惯有的强势与狠戾:“八字合是最要紧的!云瑶那丫头虽更乖巧,但八字稍逊一筹。如今什么都比不上你的安康重要!你且安心养病,待云芷过了门,好好给你冲喜。其余的事,有母妃在,断不会让她生出什么事端来!”
看着母亲笃定的神色,萧景心中的疑虑稍稍减轻了些。是啊,他是太子,何必惧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或许真是病中多思了。
眼下,没有比他的健康更重要的事了。只要对他的病情有利,娶谁,又有什么分别?
至于云芷是聪慧还是愚钝,嫁进来后,是恩是威,还不是由他掌控?
如此一想,他心底那点不快也消散了,点了点头:“儿臣明白了,一切但凭母妃做主。”
柳贵妃这才露出笑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这才是母妃的好皇儿。你且宽心,旨意一下,云家那边量他们也不敢再拖延。等你大好之后,这天下都是你的,何愁没有可心的人儿?”
萧景闭上眼,轻轻“嗯”了一声,将那一丝残存的疑虑压回心底深处。
只是,那莫名的不安,真的能如此轻易地被抚平吗?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那名为云芷的变数,已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他心中漾开了细微却无法忽视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