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檀香袅袅,却驱不散那无声的惊雷在帝王心中炸开的震荡。
云芷依旧微垂着头,目光落在自己素色裙裾的边缘,仿佛刚才那句“妹妹云瑶或许更为适宜”只是姐妹间寻常的谦辞,不掺半分机心。
她甚至适时地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忐忑,指尖微微蜷缩,像是担心自己说错了话。
皇帝萧衍的目光锐利如鹰,牢牢锁着殿中那抹看似柔弱的身影。云瑶?柳贵妃时常夸赞?更为适宜?
这几个词在他脑中反复盘旋,与不久前贤妃“无意”间散入后宫,又经由不同渠道传入他耳中的流言严丝合缝地对上了——“柳贵妃属意的太子妃人选本是自家侄女云瑶,嫡女云芷不过是为冲喜准备的替罪羊!”
好一个柳如烟!好一个云文渊!
竟敢如此算计天家,玩弄嫡庶,将他这九五之尊也视为他们权力棋盘上的棋子!若太子痊愈,他们便可顺势推出更得心的云瑶;若太子不幸……那便是这不得宠的云芷命硬克夫,与柳家、与云瑶毫无干系!
一股被愚弄的怒火悄然窜起,几乎要灼烧帝王的理智。但他终究是掌控天下多年的君主,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只是那眼神愈发幽深冰冷,殿内的空气也仿佛随之凝固了几分。
李德全屏住呼吸,头垂得更低,心中却为云芷这轻飘飘一句话暗喝了一声彩。这一招祸水东引,看似无意,实则是精准地戳中了陛下最不能容忍的痛点——欺瞒与算计。
云芷感受到那落在身上的目光愈发沉甸,带着审视与探究,她知道,话已奏效。此刻多说无益,反而显得刻意。她维持着那份看似懵懂的恭顺,静静等待帝王的裁决。
良久,皇帝低沉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朕,知晓了。”
他顿了顿,目光从未离开云芷,“你妹妹云瑶之事,朕亦有耳闻。倒是难得你身为嫡姐,有此谦让之心。”
这话听似褒奖,实则试探更深。
云芷心头微紧,立刻福身回应:“陛下谬赞,臣女并非谦让。只是深知自身不足,唯恐有负圣恩,损及天家颜面。妹妹才华出众,若她能……亦是云家之幸,臣女亦感欣慰。”
她巧妙地将“谦让”转化为“自知之明”与“顾全大局”,再次强调了自己“不堪重任”,同时将“云家之幸”轻巧抛出,暗示若云瑶上位,得益的仍是云家与背后的柳贵妃,与自己这孤女无关。
皇帝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嘲讽,好个“云家之幸”!这丫头,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句句不离“云家”,句句都像是在撇清自己,却又句句都将柳贵妃和云文渊的算计暴露得更彻底。
他忽然有些意兴阑珊。眼前的女子,无论真傻假傻,至少眼下看来,并非那等野心勃勃之辈,甚至可说是柳媚儿母女掌中的受害者。与一个“受害者”计较,有失他的身份。真正的麻烦,在于那幕后操纵之人。
“此事,朕自有考量。”皇帝重复了这句话,语气却比方才更冷硬了几分,“你今日先回去吧。李德全,送云小姐出宫。”
“是,臣女告退。谢陛下隆恩。”云芷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稍稍一松,知道今日这关,算是险险过了。她恭敬地行礼,姿态标准无误,在李德全的示意下,低着头,一步步后退,直至殿门方向,方才转身。
走出养心殿,午后的阳光金灿灿地洒落在汉白玉台阶上,有些刺眼。
云芷微微眯起眼,深吸了一口殿外清冽的空气,将背后那如有实质的帝王目光彻底隔绝。
她知道,怀疑的种子已然种下,皇帝的“自有考量”必将掀起波澜。
替嫁的危机暂时缓解,但她也彻底将自己置于了柳贵妃和云文渊的对立面。前方的路,依旧步步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