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巡捕房。韩笑办公室。
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牛皮纸包裹静静躺在他的办公桌上。
韩笑皱着眉,用戴着手套的手拆开。
里面没有信纸,只有一个小小的、粗糙的木头十字架。
十字架的木质低劣,边缘带着毛刺。
但最刺眼的,是上面用鲜红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油漆,画着一个狰狞扭曲的红圈三角符号!
更令人心悸的是,十字架的木刺上,沾染着几处暗红色的、干涸的污渍!
散发着淡淡的、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包裹底部,一张纸条上只有三个字,用报纸剪贴而成:
“下一个就是你。”
“操!”
韩笑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
随即被滔天的怒火吞噬,他猛地抓起那个带血的十字架,狠狠砸在地上!
坚硬的皮鞋底带着狂暴的力量,狠狠碾了上去!
木头发出刺耳的碎裂声,红色的油漆和暗褐的污渍在地板上涂抹开一片狼藉!
“来啊!杂种!有种出来!老子等着你!”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嘶吼,浅褐色的眼眸燃烧着狂怒和一丝被强行压下的、冰冷的警惕。
这不是威胁,是宣战!是来自阴影深处的、赤裸裸的死亡预告!
代价,远不止于此。
杜冲私下告诉他,警务处高层有人发话,韩笑的晋升被“无限期搁置”,
理由是他“做事太冲”、“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一些原本合作的情报线人开始回避他,眼神闪烁。
韩笑冷笑,灌下一大口烈酒,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
“老子得罪的人多了!不差这一个!想玩阴的?老子奉陪到底!”
林一的实验室,深夜。
无影灯惨白的光线下,空气凝滞。他独自站在工作台前,面前摆放着三样东西:
一块边缘锐利的青花瓷片(柒叁乙玖案),
一个空了的氰化钠小药瓶(照相馆案),一小袋灰白色的工业糊精(济慈堂案)。
他拿起高倍放大镜,俯身,镜片后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
扫过瓷片上的刻痕,药瓶内壁的残留,糊精颗粒的形态。
寂静中,他低沉的声音响起,罕见地带着一丝疲惫和迷茫:
“科学…能解析最复杂的分子结构,能还原死亡的瞬间,
能指证沾血的凶手…它能丈量毒素的致死量,能计算齿轮的咬合点…”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冰冷的证物,
“…但它测不出人心的毒有多深,算不出权力的墙有多厚,量不出这体制的铁栏杆…究竟有多重…”
他摘下金丝眼镜,揉了揉酸涩的眉心,灯光在他疲惫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
“这铁壁…尺子量得清厚度…却找不到裂缝…”
他的困境同样具体。
申请对“红圈三角”符号进行跨案件数据库比对的报告,
被上级以“资源有限”、“案件已结”为由驳回。
他试图通过国际刑警委员会(Icpo)渠道追查周鼎臣和“毒药师”的线索,
遭遇的却是冗长的程序拖延和“资料不足”的官方回复。
无形的阻力,如同粘稠的沥青,包裹着每一个试图深挖的动作。
冷秋月也被叫到了总编办公室。
总编脸色难看,桌上放着一封盖着法领馆徽章的信函(信封完好,但威慑力十足)。
总编的声音带着刻意的委婉和不容置疑的强硬:
“秋月啊…济慈堂案…社会影响太大…上面希望…降温…
你的专栏…暂时停一停?写点…风花雪月?轻松点的?”
冷秋月直视着总编躲闪的眼神,声音平静却坚定:
“真相不需要降温。我的笔,只写事实。”
她转身离开,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而决绝。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每一个字都将面临更严苛的铡刀。
然而,回到办公桌,她发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里面是一小束晒干的、洁白柔弱的雏菊(象征纯洁与哀悼),和一张纸条:
“冷记者,谢谢你为孩子们说话。我们记得。请保重。”
微小的温暖,如同寒夜里的星火,瞬间灼热了她的眼眶。
她深吸一口气,将雏菊小心地夹在采访本里。她的笔,不会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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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婴济慈堂的黑色铸铁大门重新打开了。
崭新的“慈善监督委员会”铜牌在阳光下闪着光。
穿着新制服的护士推着婴儿车在庭院里晒太阳,孩子们的笑声清脆。
配方室门口贴着“安全配方,全程监控”的告示。一切似乎恢复了“正常”。
但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汹涌。
? 新任监督员是一位笑容可掬、穿着体面的中年绅士,
据说是某位公董局委员的远亲,与教会关系密切。
他热情地向来访的捐赠者介绍“全新透明流程”,展示着崭新的账本。
但当阿秀拿着日常消耗品清单找他签字时,
他正悠闲地品着咖啡,翻阅着时尚杂志,对阿秀的汇报只是不耐烦地挥挥手:
“知道了知道了,放那儿吧,回头我看。”
阿秀看着他敷衍的态度,心沉了下去。
? 一位年轻的母亲,抱着几个月大的婴儿,怯生生地站在济慈堂门口,犹豫着不敢进来。
护士上前询问,她紧紧抱着孩子,声音带着颤抖:
“奶粉…真的安全吗?你们…真的换人管了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仍像护崽的母兽,眼神中充满了无法消除的恐惧和怀疑。
阿秀远远看着这一幕,心如刀绞,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 庭院里,孩子们在追逐嬉戏。一个不懂事的小男孩,
好奇地捡起地上一个废弃的、空了的棕色小药瓶(只是普通的维生素瓶,无害)。
旁边一位经历过惨案的护士(小梅)恰好看到,瞬间脸色煞白如纸!
她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如同离弦之箭般冲过去,一把打掉小男孩手中的瓶子!
玻璃瓶摔在地上,四分五裂!小男孩被吓得哇哇大哭。
小梅浑身剧烈颤抖,眼神涣散,仿佛还沉浸在过去的噩梦中无法自拔。
这过激的反应,是那场悲剧刻下的、永不磨灭的伤痕。
社会的信任,如同遭遇严冬的冻土。
? 法租界其他慈善机构门可罗雀,捐款箱里空空荡荡。
一家教会孤儿院门口贴出“保证透明!欢迎监督!”的大幅告示,
但路过的市民只是冷漠地瞥一眼,脚步匆匆,眼神中充满了不信任和疏离。
? 药店里,曾经畅销的进口奶粉被冷落在货架角落,积了一层薄灰。
国产奶粉的柜台前倒是有些人,但母亲们拿着奶粉罐,反复查看成分表,脸上写满了迷茫和犹豫。
一种“什么都不安全”的恐慌,如同瘟疫般在社会底层蔓延。
? “济慈堂奶粉”——这个由冷秋月文章催生的新俚语,迅速在上海滩流传开来,
成为形容“表面光鲜、内里歹毒”的事物或人的代名词。
一句“侬当心点,伊拉卖的是‘济慈堂奶粉’!”足以让人脊背发凉。
法租界中央巡捕房档案室。
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纸张和灰尘的味道。
老管理员佝偻着背,费力地推动着一扇沉重的、带有黄铜锁扣的铸铁柜门。
柜门发出沉闷的“嘎吱”声,露出里面幽深的黑暗。
他将厚厚一摞卷宗——尸检报告、毒理分析、证词笔录、财务证据、审判记录、
还有那五张小小的、带着笑容的婴儿照片——小心翼翼地塞进最底层的隔档。
柜门上贴着的标签:“圣婴济慈堂婴儿非正常死亡案(编号:FZ-m-1933-11)”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模糊不清。
“哐当——!”
沉重的铸铁柜门被管理员用尽全力关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在寂静的档案室里久久回荡。
巨大的声浪激起一片灰尘,在从高窗斜射进来的微弱光柱中,
无声地飞舞、盘旋,最终缓缓落下,覆盖在冰冷的柜门上,
仿佛为这段染血的历史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沉默的裹尸布。
林一站在自己办公室的窗前,没有开灯。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窗外,法租界繁华的街道上车水马龙,霓虹闪烁,勾勒出一幅流光溢彩的十里洋场画卷。
但林一的目光,却穿透了这浮华的夜景,牢牢锁定在巡捕房大院门口那两扇森严的铸铁镂空大门上。
大门在探照灯强光的照射下,如同巨兽的獠牙。
它们投下的巨大、漆黑、边缘锐利如刀锋的阴影,如同两条狰狞的巨蟒,
从冰冷的水泥地面蜿蜒爬升,死死缠绕住巡捕房大楼粗糙的砖墙,
贪婪地向上攀爬,吞噬着墙体的轮廓,甚至…
仿佛要爬上他办公室的窗台,将最后的光线也彻底吞噬。
阴影之中,似乎还回荡着婴儿微弱的啼哭,民众悲怆的挽歌,
法庭沉重的法槌,玛莎绝望的嘶吼,克洛蒂尔德冰冷的祈祷,
韩笑愤怒的咆哮,以及那无处不在的、无声狞笑的红圈三角!
黄浦江的汽笛声,悠长而凄厉,从远处传来,
如同这个时代沉重而无奈的叹息,穿透了暮色,
融入了那片无边无际的、象征体制与黑暗的铸铁阴影之中。
镜头缓缓拉远。整个巡捕房大楼,连同远处租界璀璨的灯火和喧嚣的街景,
都被笼罩在这片巨大、沉重、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阴影之下。
画面渐渐暗沉,最终只剩下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以及那仿佛永不停歇的、呜咽般的汽笛余音,
在死寂中回荡,预示着风暴从未真正平息,
黑暗依旧在华丽舞台的幕布后,无声涌动,等待着下一次的狰狞。
本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