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六年,春日的朝阳,带着几分怯生生的暖意,试图穿透上海滩连日来的阴霾。
清晨的阳光,如同最顶级的舞台追光,斜斜地切入百乐门大剧院那宏伟而寂静的空间。
它穿过高耸的彩绘玻璃窗,红、蓝、绿、紫……斑斓的光束在空气中交织,
投射在铺着暗红色天鹅绒地毯的观众席、擦拭得一尘不染的包铜栏杆以及空旷舞台的木质台板上,
形成一片片斑驳陆离、光怪陆离的光影迷宫。
然而,这试图带来生机与希望的日光,却无力驱散弥漫在剧院,尤其是后台区域的凝重寒意。
相反,白昼的到来,犹如揭开了夜晚混乱与恐慌的遮羞布,
将那些在黑暗中滋生、蔓延的恐惧与猜疑,清晰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沉淀为一种更为沉重、更令人窒息的肃杀气氛。
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粒尘埃的飘浮都显得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这份死寂。
巡捕房的明黄色警戒线依旧森严地封锁着通往舞台、后台以及二楼休息区的所有关键通道。
穿着藏青色制服、表情刻板的巡捕,如同钉死在岗位上的标桩,
三人一组,五人一队,矗立在各个出入口和走廊拐角。
他们紧握着腰间的警棍或配枪,眼神锐利地扫视着任何可能靠近的闲杂人等。
他们的存在,无声而坚定地宣告着,这座往日里笙歌曼舞、流光溢彩的艺术殿堂,
此刻已彻底沦为冰冷的罪案现场,每一寸空气都浸染着阴谋与死亡的气息。
技术队的探员们依旧在舞台区域忙碌着,镁光灯不时闪烁,
照亮水箱“潘多拉魔盒”的残骸以及周围每一处可能被忽略的角落。
测量、拍照、提取微量物证……工作繁琐而细致,
如同用最细的筛子过滤现场,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的线索。
韩笑与林一,这两位案件的核心侦办人,已然彻夜未眠。
韩笑原本梳理得一丝不苟的背头,此刻几缕黑发不羁地垂落在额前,
为他平添几分落拓不羁的艺术家气质,但他那双浅褐色的眼眸,
非但没有因缺乏睡眠而浑浊,反而像被冰水淬过的刀锋,闪烁着极度冷静与专注的寒光。
林一则依旧穿着那件略显宽大的白大褂,眼镜片后的双眼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
脸色因长时间室内工作而显得有些苍白,但他的脊背挺得笔直,
全神贯注于眼前的技术难题,精神处于一种高度亢奋的状态。
昨晚那石破天惊的结论——“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
如同投入看似平静湖面的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正以惊人的速度向四周扩散,
不断撞击着剧院华丽的墙壁,也冲击着每一个涉案者的内心。
这结论彻底颠覆了“意外”的初步判断,将调查指向了隐藏在华丽帷幕之后、那双操纵着一切的黑手。
此刻,韩笑与林一的目标无比清晰,如同猎豹锁定了猎物:
全力追踪那枚幽灵般至关重要的半枚指纹,
锁定那件独一无二、作为破案关键的特殊工具,
并彻底揭开那位神秘保险受益人“温婉”的真实面纱。
三条线索,如同三把蓄势待发的利剑,直指迷雾的核心。
调查工作有条不紊地兵分两路,如同两位技艺高超的外科医生,手持不同的手术刀,
沿着不同的路径,精准而坚定地切入案件最为核心的区域。
由林一主导的技术鉴定线,在巡捕房那间设备相对齐全、
但空气中永远弥漫着淡淡化学试剂和金属气味的技术队实验室里全面展开。
这里与剧院现场的喧嚣隔绝,只有仪器低沉的嗡鸣、
玻璃器皿轻微的碰撞声以及探员们压低的交谈声。
对那枚从水箱排水阀内部边缘提取到的、至关重要的半枚指纹的处理,被列为最高优先级。
由于指纹过于模糊且不完整,常规方法难以奏效。
技术员们动用了所有可用的手段:他们尝试了从不同角度打光进行光学增强摄影,
利用侧光、逆光试图凸显嵴线的细微阴影;
他们小心翼翼地使用各种复杂的化学显影剂——硝酸银、茚三酮溶液等,
期盼能与指纹残留的微量油脂或氨基酸发生反应,让印记显形;
甚至,一位经验丰富的老技术员拿出了看家本领,
使用当时堪称顶尖的磁性粉末和静电吸附技术,试图让那些模糊的线条变得清晰。
整个过程繁琐、枯燥且极度考验耐心,每一次尝试都像是在与看不见的对手进行一场赌博,需要极致的细心和不可或缺的运气。
与此同时,林一将主要精力投入到对那更为隐秘的“特殊金属碎屑”的深度分析上。
他动用了自己能调动的最高级别的资源——通过恩师的关系,
从上海交通大学物理实验室紧急借来了一台德国产的、精度极高的显微光谱分析仪。
这台笨重而精密的仪器,在这个时代无疑是高科技的象征。
林一将自己关在实验室里,几乎到了忘我的地步。
他将从沈梦山指甲缝里极其艰难提取到的微量碎屑,
以及从那只关键道具手铐锁芯内壁刮取到的更细微的残留物,
分别置于高倍显微镜下仔细观察形态,然后小心翼翼地送入光谱分析仪中。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只有仪器规律运行的声音。
林一紧盯着目镜和显示光谱图的感光板,眼睛酸涩不堪,但他不敢有丝毫松懈。
他不仅要分析两种样本的金属元素成分是否一致,
还要比对它们的晶体结构、硬度值(通过显微压痕估算)等更深入的物理特性。
这需要深厚的材料学知识和丰富的经验。
数小时不眠不休的奋战后,技术线上终于传来了第一个突破性的消息!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