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行于江户城断壁残垣之间,如百千利刃刮过焦木,发出呜咽般的低鸣。紫宸殿早已不复昔日朱甍碧瓦的辉煌,只剩几根漆黑的梁柱斜插在废墟中,像一头死去巨兽暴露在外的肋骨,在月光下泛着狰狞的冷光。
斑驳的月光透过残破的屋顶洒下,映出角落里一个蜷缩的小身影——倭国天皇,年不过十二,衣衫褴褛如乞儿,双臂紧紧环膝,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睫毛上还凝着未干的泪珠。
死寂之中,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如钟。一队铁甲禁军分列两旁,火把的烈焰舔舐着夜空,照亮中央那道明黄身影。
赵构缓步而来,龙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金线绣成的蟠龙似要挣脱衣料腾飞,可他的目光却温和得不像一位踏碎都城的征服者。
他走到少年面前,缓缓脱下身上那件象征大宋至高权柄的蟠龙金袍,轻轻覆在其颤抖的肩上。
“冷吗?”他问,声音里听不出丝毫胜利者的傲慢。
少年猛地抬眼,眼中满是惊惧与不解,像一只被暴雨淋湿的幼兽,不明白为何利爪已抵喉间,对方却递来了温暖。
赵构蹲下身,与他平视,火光在他眸中跳动:“朕要的不是你的眼泪,也不是你的恨。朕要的是——”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却带着千钧之力,“一个能站起来的东瀛。”
“从今日起,你不再为君,但也不会沦为阶下囚。”他指尖轻轻拂过少年冻得发紫的脸颊,“朕赦你死罪,迁往泉州别宫,读书习礼。十年之后,若德才兼备,或可治一州郡,亲眼看看何为‘盛世’。”
说罢,他站起身,对随行的林九娘下令:“锦衣卫即刻接管全城,凡有劫掠烧杀者,斩立决!违令者,不论军阶,皆以叛国论处!”
林九娘抱拳领命,玄色披风一扬,身形如鬼魅般没入黑暗之中。她素来冷峻无情,此刻眼底却多了一丝凝重——这座城看似已降,可空气中弥漫的不只是焦土味,还有未熄的怒火,像埋在灰烬下的火星,稍不留意便会复燃。
当夜,诏书传遍残存的官邸,火把的光芒映着一张张或惊或惧的脸:设“东瀛学馆”,收容贵族子弟,授以大宋律法、儒经、农政;废除氏族世袭,推行户籍登记,编户齐民;废神权干政,禁私兵蓄养,兵器尽数入官……一条条新政如利刃劈开旧日阴霾,却也在暗处搅动着更汹涌的暗流。
然而,就在诏令颁布的同时,一座临时牢狱内,烛火摇曳如豆。藤原千夏跪坐于地,手腕已被墨汁染得发黑,指尖却凝着暗红的血珠。她俯身在最后一卷竹简上,写下最后一个字——“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
万言《陈情表》终成。竹简堆叠如小山,墨迹与血痕交织,映着她苍白却决绝的脸。她将奏表连同三十六神社密道图、全境布防舆图一同封入玉匣,对着牢门重重叩首,额角磕出血来:“求见天子!”
三日后,赵构亲临狱中。他翻开那份血迹斑斑的奏表,一页页读下去,眉头时而紧锁如川,时而微动似有释然。
藤原氏如何架空天皇、操纵祭祀、私藏兵器、勾结海盗……百年专权的内幕如剥茧般层层浮现,更令人震惊的是,那些所谓“神圣不可侵犯”的神社,竟多建于军事要冲之下,地脉深处暗藏兵道与粮仓,神龛之下尽是刀兵。
“此图若早得三年,何须战至江户?”赵构合上竹简,声音里带着一丝怅然。他抬头看向跪伏于前的女子,她早已褪去摄政之女的华贵,粗布囚衣难掩一身傲骨,此刻却如断翅的蝶,将所有尊严碾碎在尘埃里。
“赵鼎。”赵构转身,望向帐外那道苍老身影。
赵鼎立于帐外,白须轻拂,目光深邃如古井:“乱世用威,治世用人。今我军初定东瀛,民心未附,正需一人以身证改过之诚。她若真心归顺,便是最好的旗帜,胜过千军万马。”
赵构沉默良久,终于开口:“赦其死罪,授‘东瀛文书参议’,协办《倭风改制录》编纂事宜。”他顿了顿,目光骤寒如冰,“若有虚妄欺瞒——朕不介意再杀一次藤原家主。”
藤原千夏伏地叩首,泪水终于决堤,滴落在冰冷的石板上,溅起细碎的尘埃。
与此同时,北方信浓山区,烈焰冲天,染红了半边夜空。三百余名藤原死士裹挟数百平民据守深山,以“宁为玉碎”为号,点燃山林,誓与宋军同归于尽。他们藏身悬崖洞窟,囤积火油与符咒,妄图借险峻地形拖垮宋军,等待所谓“神风”降临。
消息传来当日,一名披甲武士走入中军大帐。石川忠雄单膝跪地,甲胄上的血痕尚未干涸:“臣曾为幕府巡查使,熟知信浓水脉山势。请命率五百归降之兵,深入剿逆。”
赵构盯着地图良久,指尖点在信浓山谷的位置:“你能赢?”
“不能。”石川摇头,声音却异常坚定,“但我能让敌人自己毁了自己。”
七日后,捷报传来,竟如奇迹。溪流一夜断绝,敌寨无水可饮;夜间山谷回荡炮舰轰山的幻音,死士疑神疑鬼,谣言四起;第三日清晨,内讧爆发,刀兵相向,自相残杀。
石川率部趁乱突袭,一举擒首,缴获的不仅是兵器,还有大量写着诡异咒文的卷轴与装满火油的陶罐——所谓“神风”,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虚妄。
捷报传回江户时,赵构正站在紫宸殿废墟上,望着东方海面。晨雾未散,烟波浩渺,仿佛藏着无数未知。
“陛下,”赵鼎走近,手中握着一卷文书,“人心易服,信仰难移。如今藤原氏倒了,但百姓仍跪拜神社,口称‘天照庇佑’……有些东西,比刀剑更顽固,比城墙更难破。”
赵构眯起眼,海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露出眼底深不见底的思索。片刻后,他低声说道:“那就——”
话未说完,远处快马疾驰而来,骑士翻身滚落,呈上一封火漆密报。赵构展开一看,脸色骤然一沉,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密报内容只有一句:“京都伊势神宫昨夜集会,七大祭司共举‘八尺琼勾玉’,宣称‘天照大神降罚于侵国之贼’,已有数千民众集结,欲行暴乱。”
赵构的手指缓缓抚过密报上的每一个字,目光如铁铸:“天照大神降罚?”他冷笑一声,将密报掷于案上,火光映照下,眸中寒意凛冽如冬,“朕伐无道,救民水火,何来‘侵国之贼’?不过是藤原余孽借鬼神之名,惑乱人心罢了。”
帐内烛影摇红,赵鼎立于侧畔,捻须不语,眼中却有波澜暗涌。他知道,这一战不在沙场,而在民心——神权盘踞倭国百年,早已像藤蔓般缠入骨髓,百姓宁信虚无之神,不信人间帝王。若不彻底斩断这层迷障,东瀛永无宁日。
“陛下。”赵鼎低声道,“焚其庙易,破其信难。然欲定四海,必先正人心。”
赵构站起身,龙袍在风中舒展,眼神却沉得像暴风雨前的海面:“那就让他们亲眼看看——所谓神明,能不能挡我一纸诏令!”
翌日清晨,京畿震动。七道金漆诏书同时出宫,由锦衣卫快马疾驰,分送京都、奈良七大主神社。每一道诏书皆朱批赫然,墨迹如血:“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伊势等神社私聚兵甲、蛊惑愚民、妄称神谕、图谋叛逆,即刻查封!所有神器封存待审,祭司押解江户候判!”
与此同时,五百铁骑踏破晨雾,铁蹄声震碎了神社的宁静,直扑伊势神宫。当士兵冲入内殿时,七大祭司正围跪于八尺琼勾玉前,口中念咒不止,香火缭绕中竟似有赤光浮动,仿佛真有神灵降世。
为首的白发老祭司须发倒竖,嘶吼道:“天照大神已降怒,宋帝必遭雷殛!尔等逆天而行,定遭天谴!”
回应他的,是一柄寒光凛冽的斩神刀。林九娘亲自出手,一刀劈碎供台,玉屑飞溅中,她夺下那枚所谓的“神器”——八尺琼勾玉。玉石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血纹,触手竟微微发烫,像是裹着一团活火。
她眉头一皱,毫不犹豫将其投入随军带来的熔炉之中。
“烧了。”赵构站在朱雀大街中央的高台之上,声音穿透万人喧哗,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熊熊烈焰腾起,伪经成堆化为灰烬,象征神权的草薙剑被巨锤砸断,八尺琼勾玉在高温中炸裂,碎片四溅如泪。百姓屏息围观,有人颤抖后退,以为真会天降责罚,也有人望着那团火焰,悄然跪地——他们终于明白,所谓神明,挡不住刀兵,护不了饥寒。
赵构亲手立碑于火前,青石上的字迹力透石背:“神不救国,唯有勤政爱民者得天命。”字字如刀,刻入青石,更刻入东瀛百姓的心底。
礼乐司当场宣读新政:废除神官免税特权,禁绝神社蓄养私兵,凡宗教行事须报官备案,由新设“礼教司”统辖——自此,神权归于王权之下,迷雾散尽,天光初现。
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农突然扑通跪倒,老泪纵横:“五十年了……我们拜了多少神,求了多少愿?可年年饥荒、岁岁征役!今日才见真天子临凡!”
呼声如潮,从一人到万人,层层叠叠,在京都上空久久回荡,压过了神社最后的钟声。
夜深人静,赵构独坐营帐,手中翻阅《海疆志略》,眉宇间却始终萦绕一丝不安。忽然,怀中玉佩一阵灼烫,仿佛被无形之火点燃!他猛然低头,只见那枚从泉州带来的古玉,竟浮现出细密的裂纹,内里似有暗红血丝缓缓蠕动,如同活物在攀爬,带着远古的寒意。
同一时刻,千里之外,泉州港外的海床深处——那座沉眠千年的巨碑,裂痕骤然加深,猩红纹路如藤蔓疯长,覆盖了整个碑面。
表面浮现出模糊的古篆,一笔一划都透着凛冽的远古杀意:“秦时童男童女……归来之时……血祭重启……”
而远在江户的赵鼎蓦然抬头,望向东南方向的浩渺烟波,手中的《潮汐风向录》无风自动,书页翻飞间,一角赫然显出半行残字,墨迹未干,仿佛刚被海水浸泡过:“……符文乃始皇封印,今将溃矣。”
夜风吹过,烛火摇曳,映着满室的寂静,却吹不散那层笼罩在九州与东瀛之上的、更深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