卤锅的热气漫出来,糊了影的眼镜,他摘下眼镜擦了擦,突然笑了:“对,回咱胡同。”
院里的老槐树抽出新枝,门楼在夕阳下泛着光,小黄趴在门口打盹,卤味香混着木头味,在胡同里慢慢散开。
谁也没说啥远大志向,可每个人都知道,这平安胡同的故事,就像影那锅老卤,会一直咕嘟下去,熬着岁月,熬着热乎气,熬成一辈辈人心里最踏实的念想。
莫语最近总往旧货市场跑,不是为了淘老物件,是盯着个掉了漆的旧书架。
老板说这架子是前清的,榫卯结构,就是缺了俩抽屉,扔在角落蒙了层灰。莫语蹲在那儿看了三回,终于忍不住砍价:“五十块,我扛走。”
老板撇撇嘴:“你这价够买堆柴火的。”莫语指着缺抽屉的地方:“补这俩玩意儿得费多少功夫?我给你清地方,还帮你搬旁边那口破缸,划算。”老板被他磨得没脾气,挥挥手让他赶紧扛走。
把书架弄回胡同那天,影正好在门口刷卤锅,瞅着那破架子直皱眉:“你捡这破烂干啥?占地方。”莫语没理他,扛着架子往院里走,肩膀上的旧伤被压得有点疼,额头上渗了层汗。
苏丽正在给孩子喂奶,见他扛着个大家伙进来,吓了一跳:“这是啥?你要开废品站?”莫语把架子放在院里,拍掉上面的灰:“给安安当书架,我补补还能用。”他摸着架子上的木纹,突然笑了,“你看这雕花,跟阿力雕的平安锁有点像。”
接下来几天,莫语一有空就琢磨那书架。缺的抽屉他用阿力剩下的边角料补,榫卯没对齐,就用木楔子一点点敲;掉漆的地方找苏丽要了点颜料,调得跟原来的颜色差不多;最后在架子顶层雕了个小门楼,跟胡同口的一模一样。
安安放学回来,见院里多了个新书架,举着书包就往上爬,被莫语一把拽下来:“小心扎着手,刚打磨好。”他把安安的课本一本本摆上去,最上层放着阿力雕的小木剑,还有朵朵送的布老虎,看着竟满满当当的。
影路过时探头看了看,酸溜溜地说:“你这手艺,快赶上阿力了。”莫语笑着递过把砂纸:“来,帮我把边角再磨磨,晚上请你吃卤肘子。”影立刻接过来,磨得比谁都认真。
没过多久,王婶来找莫语:“我那缝纫机桌腿松了,你能帮我整整不?”莫语去看了看,桌子腿是老松木的,榫卯松了,往里面塞了点木片,敲紧了就稳当。王婶乐得直夸:“比修家具的强多了,还不收费。”
这下可好,街坊们有啥坏了的物件都来找莫语。张叔的竹筐架子断了,他用铜丝绑好,还缠了圈红绳;李大爷的鸟笼门掉了,他重新做了个插销,比原来的还结实;连影那口卤锅的提手松了,都跑来找他:“给我焊焊,要结实的,不然卤着肉掉地上了。”
莫语干脆在院里支了个小工作台,下班后就捣鼓这些零碎活。苏丽笑着说他快成“胡同修理铺”了,莫语却挺乐呵:“修东西跟过日子似的,哪儿松了紧一紧,哪儿坏了补一补,就都顺了。”
这天,阿力的木作坊来了个老客户,说祖传的红木椅子腿断了,找了好多人都不敢修,怕弄坏了。阿力没把握,拉着莫语去看:“你帮我参谋参谋,这活儿能不能接。”
椅子是清代的,雕着缠枝莲,断的那条腿茬口不平整,确实不好补。莫语蹲在那儿看了半天,说:“能修,找段差不多的红木,削成楔子嵌进去,外面再雕点花纹盖住,不细看瞅不出来。”他画图的时候,阿力在旁边看着,突然说:“你这脑子,不去当木匠可惜了。”
俩人忙活了三天,终于把椅子修好了。客户来取的时候,摸着椅腿直咂嘴:“看不出来是补的,跟原来的一模一样!”他非要多给钱,莫语摆摆手:“就收个木料钱,都是街坊,客气啥。”
客户走后,阿力往莫语手里塞了把新刻刀:“拿着,以后你就是我木作坊的‘顾问’,修不了的活儿都归你。”莫语笑着接过来,刀把上还刻着个小门楼,是阿力特意雕的。
影听说这事,非要让莫语给他修那辆破面包车:“车座子总响,你给整整。”莫语掀开车座一看,弹簧断了两根,找了两根粗铁丝绑好,又垫了层厚棉垫:“试试,保证不响了。”影坐上去颠了颠,嘿,还真稳当。
晚上在影的杂货铺喝酒,大家都起哄让莫语开个修理铺。“就叫‘莫语修啥都中’,”影举着酒杯喊,“我给你当招牌,就说我那卤锅都是他修的!”金梅白他一眼:“别瞎闹,莫语还得帮苏丽看设计室呢。”
莫语笑着摇头:“不修了,偶尔帮大家弄弄还行,真开店就没意思了。”他看着窗外,安安正趴在他修的书架上写作业,小黄趴在旁边打盹,苏丽在灯下绣东西,针脚密得很。
突然觉得,这日子就像他修的那些老物件,看着不起眼,可只要肯花心思琢磨,哪儿都能找出亮堂的地方。书架上的小门楼,椅子上的缠枝莲,车座下的铁丝,还有影那口补了又补的卤锅,都是日子里的念想,缺了哪样都不完整。
影往他碗里夹了块肉:“想啥呢?喝酒啊。”莫语端起酒杯,跟大家碰了一下,酒液滑过喉咙,带着点卤味的香,还有股子踏实的暖。
他知道,以后还会有断了腿的椅子,松了架的竹筐,响不停的车座子,等着他去修。而他也乐意守着这胡同,守着这些需要修补的日子,就像守着院里那棵老槐树,看着它抽枝发芽,一年比一年茂盛,把浓荫撒给每个路过的人。
莫语的工作台渐渐堆起了各种零碎:半截的木梳、断弦的二胡、掉了底的搪瓷缸,还有街坊们顺手搁这儿的旧钥匙串、松了扣的皮带。
他总说“顺手的事”,可真动起手来比谁都较真——补木梳要找纹路相近的木料,接二胡弦得用细如发丝的铜丝缠紧,连搪瓷缸的补丁都要敲得跟原有的花纹对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