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板，林老板……”周琦拿起桌上的茅台酒瓶，亲自起身，绕过小半个桌面，走到我旁边。
“在我这鎏金吃饭，无论如何，这第一杯酒，必须我亲自来倒。” 他声音温和，动作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意味。
他身后的张启明立刻上前一步，双手恭敬地捧着一个浅口小酒盅递到周琦手边。
琥珀色的酒液带着浓烈的酱香，注入我面前那小巧的白瓷酒杯，发出清冽的声响。
酒线精准，不多不少，刚好八分满。
接着他又给林飞和自己的杯子斟满。
周琦端起酒杯，环视我们：“辞旧迎新，年关将至。这第一杯，就祝我们……在新的一年里，都能心想事成，宏图大展。”
“心想事成？” 我并未立刻举杯，右手拇指轻轻摩挲着光滑冰凉的酒杯边缘，目光平视着周琦。
“周总的愿望，想必格局宏大。我们这些小打小闹的，就盼着网吧能安稳开下去，工地施工顺利，手里那点股票……别跌得太难看，就烧高香了。尤其是‘深科技’，对吧林飞？涨了这么些日子，心里还真有点不踏实。”这话看似自嘲，却像是一根精准的探针，直刺周琦可能的意图。
林飞立刻会意，他冷哼一声，端起酒杯用力往桌面上一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可不是！每天盯着那红红绿绿的线，觉都睡不安稳！哪像周总您家大业大，啥生意都玩得转，躺着钱都往口袋里钻！” 他的语气粗粝，带着明显的讽刺和挑衅，眼睛斜睨着周琦。
周琦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林飞的话只是拂过耳边的微风。
他稳稳地端着酒杯，目光深邃地看着我，语气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遗憾：“安稳？王老板说得好啊。不过现在想在h市安安稳稳地做点小生意，也不太容易了。尤其是网吧这种新兴产业，鱼龙混杂，是非多。”他顿了顿，慢悠悠地品了一口杯中的酒，喉结滚动了一下。
“我听说，’飞越网吧’前阵子服务器被人动了手脚？还闹出点监控器不好使的事儿？啧，这要是不小心真被黑了，损失点钱是小，要是存着的用户资料啊、账目啊什么的丢了，那可是大麻烦。王老板还得在这些小事上多费费心呐！”
他话音未落，我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坐在林飞对面角落里的张启明，握着钢笔的右手极其细微地停顿了一下，笔尖悬在他那摊开的黑色硬壳笔记本上方，似乎正等待着捕捉我反应的每一个字眼。
心底冷笑。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这点小事，劳周总挂心了。”我语气平淡，拿起桌上的纯银餐勺，轻轻搅动面前那盅金黄浓郁的佛跳墙，粘稠的汤汁裹着饱满的辽参和鲍鱼片，浓郁的香气却在此刻显得有些令人作呕。
“服务器那次，是有点突发状况。不过运气好，正好有懂行的朋友在，也就化险为夷了。至于监控器嘛……”我抬起眼，目光直直地迎向周琦探询的眼神，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老设备，年久失修，坏得巧，也坏得及时。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坏事有时候也能撞上好运气，您说是不是？说不定还能因祸得福，捡到点意想不到的‘小玩意儿’呢？” 我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周琦，最后落在他身后张启明手中的笔记本上。
周琦夹起一小块雪白鱼腹肉的筷子在空中停顿了零点一秒。
他身后的张启明，握笔的指节再次微微收紧，笔尖在笔记本的米黄色纸页上压出一个细小却深刻的墨点。
“呵呵，‘小玩意儿’？”周琦放下筷子，拿起餐巾极其细致地擦了擦嘴角，像是在抹去一丝不存在的痕迹。
“这种事确实看运气。不过我倒是觉得，有时候运气这东西，来得快去得更快。关键还得看人有没有那个实力和……眼光，接得住这份运气。尤其是眼下这形势！”
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十指交叉放在光洁的红木桌面上，脸上依旧带着那公式化的笑容，但眼神却骤然变得锐利，如同出鞘的匕首。
“王老板，林老板，咱们都是明白人，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他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你们那小网吧一条街，地理位置是不错，挨着大学城，算是块肥肉。但说实话，盘子太小了，就你们自己这么零敲碎打地经营着，几个小门面折腾来折腾去，能赚几个钱？纯粹是小打小闹的玩意儿，上不了台面。白白浪费了那么好的位置资源！”
他顿了顿，观察着我和林飞的脸色，然后才慢悠悠地抛出了真正的意图：“天琦集团，实力你们是知道的。我们看好那片区域未来的商业价值，打算进行整体收购，整合资源，打造一个集休闲、娱乐、小型购物于一体的现代化商业街区。这对提升区域形象，对你们各位店主的长远收益，都绝对是双赢的好事。”他的目光带着一种上位者的审视，扫过我和林飞。
“怎么样，二位老板？上次你给我看的文化局批文，我也是回去仔细研究了，小事情！咱们不如合起来做大。把你们的‘飞越网吧’，还有旁边那几家愿意点头的，打包一起转给我们天琦。价格嘛……”他脸上浮现出那种掌控全局的自信微笑。
“我周琦向来大方，保证让你们满意，远超现在的市场价！”
包厢里奢华水晶吊灯的光芒似乎都凝固了，只剩下空气中漂浮的昂贵菜肴香味和雪茄的余味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粘稠。
巨型红木圆桌对面，周琦那张带着施舍般微笑的脸，像一张精心打磨的假面。
他话音刚落，旁边那个“侯三”立刻如同一只闻到血腥味的鬣狗，猛地向前探身，脸上堆砌起夸张到近乎谄媚的笑容，声音拔高了几度。
“对对对！琦哥这话说得在理！通透！”他挥舞着手臂，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桌中央那条清蒸东星斑雪白的鱼肉上。
“老王，林哥，你们想想！打包卖给天琦，那可是天大的好事！拿着大把的现金，啥也不用操心，想去海南晒太阳就去海南，想去上海滩耍耍就去上海滩，多逍遥自在？何苦窝在那个小破网吧里，天天对着那些穷学生，赚那几个辛苦钱？还三天两头担心服务器被黑，担心小混混来闹事！累不累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那双滴溜溜乱转的眼睛，在我和林飞脸上来回逡巡，试图捕捉一丝一毫的动摇或贪婪。
“再说了，琦哥开口的价格，那还能有错？肯定让你们这辈子都吃穿不愁！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儿了！”他的话语像裹着蜜糖的毒药，充满了市侩的诱惑和赤裸裸的威胁暗示。
“小混混闹事”几个字，他咬得格外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