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用算盘拨弄起来,算珠碰撞的“噼啪”声在安静的西厢房里格外清晰。魏梦笙看着他专注的侧脸,想着这个九岁才回到母亲身边的孩子,看着他额前的碎发被汗珠粘在皮肤上,忽然觉得那些跳动的算珠像某种密码,把母亲离世带来的混沌,一点点理出了头绪。忽然觉得自己还算幸福的,最起码过去十六年里,自己都在母亲身旁。
整个暑假,沈沐辰每天早上八点准时到。他会先帮魏建国扫院子,然后才去西厢房。代数题里的“十字相乘法”,他用红笔在草稿纸上画成小旗子的样子,说“这样就像在排兵布阵”;立体几何里的三棱锥,他用萝卜刻了个模型,放在桌上转着圈讲解,“你看,从哪个角度看,它都是尖的,就像目标,总得盯着一个方向使劲”;物理里的“牛顿第三定律”,他拉着魏梦笙做实验,两人各执绳子一端对拉,“你看,你用多大劲拉我,我就用多大劲拉你,这就是作用力与反作用力”。
魏梦笙的状态渐渐好了起来。她开始在沈沐辰讲题时提问,会在解出难题时露出浅浅的笑。有次做对了一道全班都头疼的物理大题,沈沐辰高兴地从网兜里掏出个橘子,剥开了递到她手里,说“这是奖励你的”。橘子的酸甜味在舌尖散开时,她突然想起母亲种在阳台的那盆蓝紫色小花,开花时也是这样,带着点清苦的香,却让人挪不开眼。
午后太热的时候,魏建国会切个西瓜端进来。三人坐在西厢房的门槛上,边吃边聊天。沈沐辰说起他在湖南老家和外婆舅舅一起生活的事,说外婆会用竹筒蒸米饭,说舅舅家的水牛总爱偷吃地里的玉米;魏建国偶尔也会插两句;魏梦笙大多时候在听,只是在沈沐辰说到“我妈说部队医院的药箱里,总有块糖,给怕打针的小孩”时,轻轻“嗯”了一声。
有次下雨,沈沐辰来得晚了些,裤脚全是泥。他从怀里掏出个塑料袋,里面裹着本物理练习册,一点没湿。“路上摔了一跤,”他挠挠头,把练习册递过来,“这上面的题挺好,你做做看。”魏梦生翻开练习册,发现每道题旁边都用铅笔标了难度,“★”越多,代表越难,而留给她的,大多是“★”少的。
八月底的一个傍晚,最后一道物理大题解出来时,夕阳正从纱帘的缝隙里照进来,在课本上投下长长的光斑。沈沐辰收拾书包时,突然从里面掏出张纸条,上面是他抄的课程表:“开学分班,理科班的数学课是每天第一节,文科班的历史课在下午。”
魏梦笙捏着那张纸条,指尖有些发颤。她看着西厢房里散落的草稿纸,上面画满了函数图像和几何模型;看着那个萝卜刻的三棱锥,已经有些干瘪;看着铁皮算盘上的算珠,还停留在最后一道题的答案上。
“我不知道选哪个。”她轻声说。
“选你心里最想选的那个。”沈沐辰背起书包,走到门口又停下,“不管选哪个,题不会做了,我还来给你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