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她在梦里看见皮鞋厂股东因撤资开会吵起来的场景,第二天上班得知教她设计的副厂长已经回了湾湾。她想起她梦里的场景,还有一幅酒店大堂地板中央的拼花大理石的景象。这次她换了家酒店,凭着她170的身高加大长腿,很轻松就应聘到一家三星级酒店的迎宾员岗位。穿旗袍站在大堂时,她总想起母亲年轻时的样子——母亲也爱穿旗袍,藏蓝色的,领口绣着朵栀子花。她没有接触过酒店,想着每种行业都尝试一下,这是在边疆小县城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她喜欢冒险。
酒店的港籍副总经理很赏识她,一周就把她调到人事部去做人事专员。在酒店上班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正当流行歌曲《小芳》红遍大街小巷的时候,她就看到了歌星本宗下榻她们酒店。再后来,三个股东总经理意见不合时总喜欢让正在做会议记录中的她调停。魏梦笙成了他们之间的“平衡木”。她跟着执行总经理参加各种酒会,见识了穿西装的老板、戴珠宝的太太,学会了用刀叉吃牛排,知道了红酒要醒多久才好喝。其中魏梦笙最喜欢的还是品鉴安溪名茶——鹭岛岛茶铁观音。
可不,安溪铁观音的茶香,早就是鹭岛烟火气里绕不开的一缕魂。九十年代初的鹭岛街头,巷口的杂货铺门口总摆着个粗陶茶缸,里面泡着浓得发黑的铁观音,路过的阿伯随手拿起搪瓷杯舀着喝,茶叶在水里沉沉浮浮,像把日子泡得有了筋骨。
魏梦笙第一次喝铁观音,是在陈辉家。她想起那天刚下过雨,骑楼的廊柱上淌着水,陈辉的母亲端出个紫砂小壶,壶身上刻着“安溪”二字。“这是他阿爸托人从安溪带来的,让阿辉给你们泡。”陈辉用沸水烫着茶杯,动作慢悠悠的,“要洗三遍茶,第一遍去尘,第二遍醒叶,第三遍才出真味。”
魏梦笙看着他提起茶壶,琥珀色的茶汤像细线一样注进小杯,热气裹着股兰花香漫上来,清冽里带着点炭火的温。她学着陈辉的样子抿了一口,先是微苦,咽下去时喉咙突然泛出甜,像嚼了颗没熟透的野枣。“在我们这,客人上门先递茶,比递烟还重要。”陈辉笑着添水,“我阿婆说,茶性烈,能辨人心——心不诚的人,喝不出回甘。”
这话让魏梦笙想起边疆的茶。父亲单位的办公室里,总飘着砖茶的焦香。母亲在家用铝壶煮茶,往里面扔把盐加点奶,喝起来咸涩粗粝后带着奶香,像西北的风。那时她总嫌难喝,母亲却说:“喝惯了,冬天抗冻。”此刻舌尖的回甘漫上来,她突然懂了,茶和日子一样,西北的粗粝是扛住风沙的韧,闽南的清冽是浸过海水的柔,各有各的活法。
在酒店时,她常跟着执行总经理去中山路的“茗香居”。老板是个安溪来的茶农,总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对襟衫,泡铁观音时不用壶,直接用盖碗,手腕一转,茶汤就匀匀地分到六个小杯里,一滴不洒。“魏小姐懂茶?”老板看她盯着茶叶出神,递过一小撮干茶。墨绿色的茶叶蜷成小球,像颗颗饱满的谷粒,凑近闻,兰花香混着蜜香,清得能醒神。“我母亲也爱喝茶。”魏梦笙指尖捻着茶叶,突然想起离魂时见过的画面:母亲在妇产科的值班室里,用搪瓷缸泡着茶,窗台上摆着蓝色小花,阳光落在茶缸的水面上,晃得人眼晕。那天她没说,母亲在梦里曾指着铁观音的茶汤说:“你看这茶,先苦后甜,就像你走的路——熬过去,就有回甘。”有时魏梦笙很佩服母亲,天南海北她好像什么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