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梦笙收到二姐的信时,正在忙着筹划酒店团拜会事宜。信纸是那种最普通的方格稿纸,二姐的字洋洋洒洒,是魏家几姊妹中最好看的字迹,字里行间都透着股兴奋:“...郑允执说他们家要回蜀地阳城,就在榕城附近!我把你地址给他了,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谢春花昨天又和爸的吵架来的,说爸是不是偷偷给我钱了......”
魏梦笙把信放在桌上,指尖在“阳城”两个字上敲了敲。她从书架上翻出幅中国地图,用红笔在鹭岛画了个圈,再往西南划,穿过连绵的山脉,落在四川盆地那个小小的圆点上。
窗台上的青鸟又落下来了,这次嘴里衔着片银杏叶,叶尖带着点金黄。魏梦笙想起母亲在世时,常坐她书桌前:“梦笙啊,娘修文道,不求飞升,只求心明。这世间的路,看着纵横交错,其实就一条——跟着自己的心走,不委屈,不勉强,就是最好的修行。”
“所以,郑允执就是那颗引我往西南走的星?”她对着青鸟笑,“可我跟他总共没说过三句话,除了平常和同学们一起围着听他唱歌也没什么交集。难道为了这些个屡次出现的西南要和他有交集了吗?”
青鸟“啾啾”叫了两声,用翅膀拍了拍桌上的信纸。魏梦笙懂了——母亲是让她写信道谢。她找出稿纸,是酒店特制的,印着小小的海浪纹。提笔时,忽然觉得手腕轻得很,像是有股气顺着胳膊往上涌,笔尖落在纸上,竟比平时流畅了几分。
“郑允执同学:见字如面。”她写道,“二姐说你帮了大忙,这份情我记下了。听闻你将归蜀地,不知那里的秋天,有没有鹭岛这么多榕树?若没有,怕是要多备件毛衣,有空来鹭岛旅游,我请你吃沙茶面。”
写到这儿,她自己笑了笑。窗外的月光正好落在稿纸上,像一层薄薄的银霜。她忽然想起郑允执当年在课堂上突然站立质问自己母亲——内科学教授阮慧珊的场景;想起毕业手术考试时他和他爸郑宏邺教授处理手术活体那些狗子的时候;想起他天天唱歌时还对着女生们傻笑的时候;最后想起他总是一本正经的,天天总穿着同一件中山装的样子,把头发摸了很多发蜡的样子是多么的滑稽。
这些被岁月蒙了灰的小事,此刻都鲜活起来,像颗颗饱满的种子,埋在记忆深处,只等一阵西南风,就能破土而出。
“...说起来也奇怪,八卦先生都劝我往西南走,原以为是句戏言,没想到还真有位西南方向的老同学。”她接着写,“若将来有缘在阳城相见,你请我吃正宗的担担面哦,放双倍辣椒。”
落款时,她犹豫了一下,添了句“魏梦笙 书”。这个“书”字,是母亲教她的,说“写字不是涂鸦,是把心里的话郑重地交出去”。
把信装进信封,贴上邮票,魏梦笙走到窗边。青鸟已经飞走了,夜空里有颗星星格外亮,像是母亲在对她笑。她忽然明白,老道士说的“归宿”,或许不是某个具体的地方,而是一种心安——就像此刻,写完这封信,她觉得浑身轻快,仿佛压在心头的那些关于家庭的沉重、关于未来的迷茫,都被这封信带走了,顺着邮差的脚步,往西南方向去了。
“利己,向善,随心...”她对着星星轻声说,“妈,这就是你说的文道吧?”
风从海上来,带着点咸湿的气息,却又好像混着蜀地的辣椒香。魏梦笙笑了,转身回屋,继续写她的工作策划方案。那些方案中的摆设在她笔下,仿佛都有了生命,正睁着眼睛,望向遥远的西南。
魏家大院的西厢房里,魏明珍给小星掖好被角,听着堂屋传来谢春花数落牟军的声音。她摸了摸枕头下梦笙的新毕业证,心里忽然踏实了——不管这大院有多憋屈,不管周志国有多混账,她离婚了也算解脱了。只要梦笙能往好地方去,能找到让她心安的归宿,就够了。
窗外,一只青鸟落在院墙上,歪着头看西厢房的灯火。月光穿过它灰蓝色的翅膀,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谁撒了一把星星,正悄悄铺成一条通往西南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