桩娃子病倒了。
他发着高烧,躺在炕上,迷迷糊糊的,总觉得自己还在那片蘑菇地里,身边全是泛着蓝光蘑菇,它们围着他转,伞盖上的小人儿对着他笑。他想抓住它们,可一伸手,就什么都没了。
爷爷守在炕沿边,用冷帕子给他敷着额头,一遍一遍地念叨:“娃,不怕,回来了,到家了。”
二爷爷去山里采来了草药,熬了浓浓的一碗,黑糊糊的,苦的让人皱眉。桩娃子喝不下去,奶奶就捏着他的鼻子,硬灌了进去。药汁顺着嘴角流下来,他也没力气擦。
这样昏昏沉沉过了七天。第七天早上,他醒了,烧退了,喉咙也不疼了。他坐起来,看见窗台上放着个碗,里面盛着一碗小米粥,是三柱子娘送的。
“醒了?”爷爷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件晒干的兔皮褂子,“穿暖和些,中秋过了,外头凉。”
桩娃子披上褂子,跟着爷爷走到院子里。太阳照在身上,暖融融的,他看见娘在晒粮食,簸箕里的糜子金灿灿的,闪着光。“娘,这是.......”
\"前阵子摘得蘑菇,不都晒成了干,你达前些天去镇子上换了些糜子回来.\"娘笑着说:“够咱过冬啦!”
桩娃子没说话,低头出了门,转身往山坳的秘密基地走。爷爷在后面跟着他,没催,也没问。
还是那个半人高的小土包,还是那片平坡地。只是又变回了他最初来的时候的样子——泛着白花花的盐碱,裂开一道道口子,连一根草都没有,更别说什么蘑菇了。
他蹲下来,用手抠了抠土,土坷拉硬邦邦的,硌得指尖生疼。就像做了一场长长的梦,梦里有白生生的丁子蘑菇,有会发光的小人儿,有漫天的星星和会飞的蓝灯笼。可梦醒了。什么都没有留下。
“达,”他回头,声音有点沙哑,“那天到底是咋回事?”
爷爷在他身边蹲下,摸了摸他的头,手上的老茧蹭的他头皮有点痒。“老天爷赏的饭,”爷爷说,“赏够了,就收回去了。”
“收回去干啥?”
“万物总有归处。”爷爷望着远处的山,“就像你秋天摘的野果,冬天就烂在土里;春天发出的芽,冬天就枯了。蘑菇来的时候,是为了让咱活下去,现在咱有粮了它们自然要回自己的地方去了。”
“它们的地方,是天上吗?它们真的是蘑菇仙吗?”
爷爷笑了,露出没剩几颗牙的牙床:“也许是,也许不是。但你记住,桩娃子,万物有灵,这世上的好东西,从来都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是老天爷借给咱们的。借的时候要惜着,还的时候要笑着。”
桩娃子看着爷爷的脸,在阳光下,爷爷脸上的皱纹像极了蘑菇干的伞褶子,黄褐色的,深深浅浅,却透着股子踏实。他突然想起了最后那些天,陪他一起守在土埂边的兔子,想起今早窗台上那碗小米粥,看着脚下不远处的木牌子上的“蘑菇仙”。
也许,蘑菇从来都不是“收回去”了。
它们变成了糜子,变成了小米,变成了村里人脸上的笑,变成了他心里的光。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抖了抖灰色的兔皮褂子,重新披在身上。风又吹起来了,这次不冷,带着点阳光的味道。他朝着加的方向走,爷爷依旧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两人的脚步声笃笃地,像在数着日子。
他知道,这个秋天发生的事,会像爷爷手上的老茧一样,永远留在他的心里。
而这,只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