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
密林深处的山洞内,没有金铁交鸣,只有一声仿佛热刀切过油脂的轻响。
坚硬的铁甲应声而裂,断口平滑如镜。
洞内,瞬间死寂。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目光聚焦于那把造型奇特的弯刀之上。
刀身遍布流水般的奇异纹路,在火把的映照下,寒光流转,仿佛活物。
“好刀!”
刘彻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
他丢下手中被一分为二的甲片,死死盯住刀身。
这已经不是兵器,这是足以改变战争走向的屠戮利器!
“陛下!”
韩嫣满脸谄媚地跪爬上前,声音尖利。
“此刀乃臣从一西域胡商手中换来,特献于陛下!”
卫青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刘彻的目光越过韩嫣,落在宫中技艺最精湛的老铁匠身上。
老铁匠匍匐在地,声音艰涩。
“回陛下,此刀乃‘乌兹’精铁,经千锤百炼而成。此矿石,中原遍寻不见,只闻……产于西域。”
西域。
又是西域!
刘彻心中的火焰轰然炸开,却又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
皇祖母,窦漪房。
那座压在他头顶,名为“孝道”与“祖制”的大山,让他喘不过气。
他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山洞,将所有人的惊叹与谄媚甩在身后。
宣室殿。
刘彻一把将御案上的竹简扫落在地。
竹简散落一地,如同他此刻混乱的思绪。
强行下旨?
那只会换来皇祖母的雷霆之怒和朝堂的再次动荡。
他盯着殿角那尊象征西方神兽的白虎铜像,眼中凶光一闪。
“郭舍人。”
木然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阴影里。
“在。”
刘彻解下腰间一枚磨损的白虎玉佩,扔进一个空食盒。
玉佩在盒底发出一声脆响。
“永巷,卫子夫。”
“诺。”
郭舍人提着食盒,无声退下,仿佛从未出现过。
永巷,西耳房。
卫子夫打开食盒,看到了那枚熟悉的白虎玉佩。
玉佩是刘彻及冠时,窦太后所赐四神兽玉组中的一枚,主西方,掌杀伐。
他想去西边。
他遇到了阻碍。
他在向她求一柄能斩开这困局的、无形的刀。
卫子夫的心沉了下去,又缓缓升起。
她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在昏暗的油灯下,枯坐了一夜。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她才起身,取过笔墨。
展开的帛书上,她只写了五个字。
“民以食为天。”
写完,她将另一封早已备好的火漆密信一同放入食盒。
那是她张汉凌早年在南地发现异种谷物的详细记录,而量产之术,上一世卫荠就与张汉凌有所交集,那时张汉凌还因此被扣留,而她上一世那个名唤卫荠的女子,也因此丧命。
这一世,她带着现代的思维,本想找张汉凌一同寻个合适的时机献上。
现在,它有了更重要的用处。
“有劳郭舍人,还给陛下。”
宣室殿。
刘彻展开帛书,看到那五个字的瞬间,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
懂了!
他彻底懂了!
皇祖母信奉黄老,讲究无为而治,最重民生。
开疆拓土的野心她会驳斥,但“为天下苍生求粮”的圣名,她无法拒绝!
“张骞!”
随着一声怒吼,身材高大、面容坚毅的郎官大步入殿。
“臣在!”
刘彻将卫子夫的火漆密信交给张骞。
“凭此信,去平阳公主府,找卫青,取走两包神谷种子。然后加急送往城郊,交你父张汉凌,立刻试种!”
“臣,遵旨!”
二月后,朝会。
整个未央宫大殿,因两束谷穗而沸腾。
一为“嘉禾”,其穗硕大,籽粒饱满若珍珠。
一为“黑谷”,其色玄黑,仿佛蕴含着土地最深沉的力量。
张骞高声禀报,此二物在城固县试种成功,亩产远超粟米!
满朝文武,无不色变。
就连丞相许昌、御史大夫庄青翟,这些见惯风浪的老臣,看着那几乎要炸开的谷粒,眼中都写满了震撼。
“请皇祖母!”
刘彻一声高喝,内侍们立刻将窦漪房请至御座之侧。
她虽目不能视,却能亲手触摸到谷穗的沉重,能嗅到那扑面而来的丰收气息。
“好,好啊……”
这位历经三朝风雨的老人,声音里是真切的激动。
“天佑我大汉!”
就是现在!
刘彻上前一步,声音恳切,响彻大殿。
“皇祖母!孙儿以为,此神物既是天赐,我大汉更当主动求之!西域辽阔,或有更多高产母种,若能引之,与天下万邦互通有无,则我大汉将再无饥馑之忧!此乃万世之基业!”
他刻意避开了“战争”,避开了“匈奴”,将一切都包裹在“为民求食”的糖衣之下。
窦漪房沉默了。
她能感觉到,满朝文武的目光,都灼热地投向了她。
民心,天意。
她可以驳斥皇帝的野心,却不能违逆这滔天的民意。
良久,她捻动佛珠的手停下,缓缓吐出一个字。
“准。”
天降纶音。
刘彻心中巨石落地,他赢了。
下朝后,他立刻赶往长乐宫。
“孙儿,谢皇祖母成全。”
纱帐之后,窦漪房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皇帝。”
“孙儿在。”
“哀家准你开西域,是为你刘氏江山,为天下苍生。”
她的声音顿了顿,变得冰冷刺骨。
“现在,该你为哀家,为这江山,做一件事了。”
刘彻心头一凛。
“皇祖母请讲。”
“哀家要一个皇长子。”
窦漪房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却字字如刀。
“必须是皇后,陈阿娇所出。”
“你拿下朝堂,哀家为你高兴。但你若连自己的皇后都无法让她诞下子嗣,那你这个皇帝,也并不算真正稳固。”
“哀家可以许你这个恩典,让你去追寻你的万世基业。”
纱帐后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残忍的笑意。
“前提是,用一个嫡出的皇长子来换。”
“否则,哀家不知西去的路上,会不会有什么意外。比如……卫家人的忠心,是不是也需要一些东西来时时敲打提醒呢?”
刘彻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他走出长乐宫,殿外的阳光温暖和煦,他却如坠冰窟。
他赢得了出使西域的旨意,代价却是给自己的脖颈,套上了另一道更紧、更致命的枷锁。
这枷锁的一头,是陈皇后的肚子。
另一头,牵着整个卫氏的性命。
他绕开回宣室殿的路,径直去了武安侯府。
“舅父。”
刘彻的声音,冷得像块冰,不带一丝温度。
他看着眼前这个满脸谄媚,试图从他身上榨取更多权力的男人,开门见山。
“朕要一个法子。”
“一个能让朕和皇后,顺利诞下嫡子的法子。”
田蚡的眼珠子滴溜一转,肥胖的身躯立刻凑了上来,脸上堆满了心照不宣的神秘笑容。
“陛下,您忘了淮南王献上的那部奇书了?”
他压低了声音,像一条吐着信子的蛇。
“《淮南王书》里,可不光有黄老之术啊。其中有一篇,名为《素女经》,专讲……阴阳调和,房中秘术。”
“舅父!”刘彻已经不愿再听。
田蚡看着眼前这初长成的少年,依旧生得固执。
“建元新政的失败,你忘了?”
“陛下,男子志在四方,何苦被困于方寸之间?”
“此后半年,陛下就常伴椒房,若是来年依旧无果,陛下也有了说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