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书看着那个男人,那个毁了她所有计划的男人。
她眼中最后一丝清明被疯狂的血色彻底吞没。
“是你!都是你毁了我!”
她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从凌乱的发髻上猛地拔下那支淬毒的银簪。
簪尖锐利,对准卫青的心口,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不顾一切地刺去!
卫青瞳孔骤缩。
他想推开身前那具僵硬的身体,可“软筋散”的余威与背后的重创让他根本无法动弹。
避无可避。
就在那电光石火的千分之一刹那。
一道火红的影子,如鬼魅般自殿内深处的阴影滑出。
是云袖。
“噗嗤——”
一声皮肉被利器贯穿的、令人牙酸的闷响。
侍书刺向卫青的动作,僵在了半空。
她难以置信地,一寸一寸地,低下头。
一截沾着温热鲜血的簪尖,从她自己的心口透体而出。
她僵硬地回头。
云袖站在她身后,那张绝美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嗜血的快意。
“砰。”
侍书的身体直挺挺倒下,眼睛瞪得滚圆,凝固着无尽的不甘与惊愕。
云袖丢掉手中那支同样属于侍书的银簪,脸上那抹残忍的快意瞬间褪去,换上了一副惊恐万状、泫然欲泣的模样。
“夏典事!卫大人!”
她的声音凄厉,演技足以以假乱真。
“这恶奴疯了!她眼看事情败露,竟想杀人灭口!奴婢……奴婢是为了自保,是为了救卫大人,才……才失手杀了她……”
夏婵松开了那只紧抓着卫青衣袖的手。
她缓缓站直了身体。
她的目光扫过地上那具尚在抽搐的尸体,那双早已死去的、空洞的眼神里,第一次凝起了冰。
她没有看云袖。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最锋利的冰刀,轻而易举地割断了云袖所有的辩解。
“来人。”
守在殿外的秋菊和几名宫人闻声冲了进来,随即被眼前的血腥景象吓得腿软。
夏婵的目光,终于落在了云袖身上,像在审视一件肮脏的、需要被立刻处理掉的死物。
“她杀的,是陛下亲封的长使。”
“按我大汉宫中律例,以下犯上,谋害主官。”
夏婵的声音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冰,重重砸在云袖的心上。
“罪当……五马分尸。”
云袖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那精心描画的妩媚眼波,此刻只剩下极致的恐惧。
“不!你不能这样对我!是她先动手的!我是在救卫大人!”
夏婵没有理会她那濒死的尖叫。
她对早已吓傻的秋菊,下达了成为兰林殿典事后的第一道,也是最冷酷的一道命令。
“拖下去。”
“堵上她的嘴,直接交给掖庭的詹事。告诉他,这是卫夫人的意思。”
她看向卫青,这个刚刚用后背为她挡下致命一击的男人。
他那张因失血而紧绷的脸,在月光下,轮廓分明得像一尊神只。
“多谢卫大人,救命之恩。”
她的声音里,只有劫后余生的沙哑,再无半分属于少女的情愫。
卫青没有回话。
他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看了她一眼,转身,面向从内殿缓缓走出的那道白色身影。
他单膝跪地。
“阿姊。”
卫子夫的目光越过卫青的肩膀,落在地上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上。
她的脸,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处理干净。”
三个字,轻飘飘的,却比千斤的巨石更沉,没有一丝温度。
卫青重重颔首,起身,对身后两名早已待命的羽林卫使了个眼色。
尸体被麻利地拖走。
血迹被冰冷的井水迅速冲刷干净。
庭院里,月色如霜,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夏婵看着这一幕,看着卫子夫那张平静得可怕的脸。
她心中刚刚升起的那一丝涟漪,瞬间被彻骨的恐惧所取代。
她终于明白。
在这盘棋上,自己是什么角色。
一枚为主人挡刀的,可以被随时牺牲的,活棋子。
椒房殿。
“砰——”
名贵的白玉花瓶在光洁的地板上四分五裂。
陈阿娇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跪地回话的宫人。
“废物!云袖那个废物!”
她的怒火随即转向一旁慢条斯理品着美酒的刘陵。
“刘陵!这就是你的好计谋?太后的人死了,我的人也废了!现在最得意的,只有兰林殿那个贱人!”
刘陵放下手中的夜光杯,杯底与紫檀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殿内的嘈杂瞬间安静。
“皇后娘娘,”刘陵缓缓抬眼,笑意冰冷,“您以为,陛下今晚这场清洗,目标真的只是一个宫女?”
陈阿娇一愣。
刘陵剥开一颗晶莹剔透的紫色葡萄,纤长的手指被汁液染上妖异的颜色。
“陛下这是在借我们的手,敲打太后的人。太后安插的眼线死了,我们送去的刀也‘畏罪自尽’,一箭双雕,多干净。”
她将剥好的果肉放进嘴里,声音压得极低,像蛇在耳边的低语。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陛下新设的‘均输平准’,断的是谁的财路?”
陈阿娇的呼吸猛地一滞。
“武安侯,田蚡。”刘陵的吐字清晰无比,“卫子夫的弟弟卫青,如今是太中大夫,天子近臣,挡了武安侯的路。”
“我们,不需要自己动手。”
“只需要,给武安侯一个理由……”
陈阿娇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那光芒,是怨毒,也是狂喜。
她终于明白了这步棋的阴狠。
刘陵走出椒房殿。
夜风吹动她火红的舞衣,像一团流动的、不祥的火焰。
她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毫不犹豫地,拐向了宣室殿的方向。
她知道,刘彻今晚,只会在那里。
宣室殿外,郭舍人如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沉默地守着。
“郭舍人。”刘陵走上前,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关切与柔媚,“陛下独自在殿中,可用过晚膳?我特意为陛下炖了安神的参汤。”
郭舍人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陛下有旨,任何人不得打扰。”
“我非外人。”
刘陵的笑意更深,她上前一步,吐气如兰,几乎要贴上郭舍人的身体。
“我也是陛下的妹妹。”
郭舍人终于抬眼。
那双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
“翁主,请回。”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平直得像一把尺。
“陛下的意思是……”
他顿了顿,一字一字,清晰地,将她所有的幻想击得粉碎。
“任、何、人。”
刘陵脸上的媚笑,僵住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油盐不进的内侍,看着那扇紧闭的、象征着无上皇权的殿门。
一股被彻底无视的屈辱,从心底最深处,疯狂滋生。
好。
好一个刘彻。
好一个卫子夫。
她在殿前站了许久,眼中最后一点温度也消失殆尽。
刘陵什么也没说。
她转身,火红的衣袂在深沉的夜色中划开一道冰冷的、决绝的弧。
毫不留恋地,拐向了另一条宫道。
那里,通往武安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