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烬的手掌刚推上暗门的石闩,就听见身后传来赵昂的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河面,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先生,你们走。”
他猛地回头,火把的光恰好照在西崖的缺口处。
赵昂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玄甲上的霜花被体温蒸成细珠,顺着甲片的纹路往下淌,在脚边积成小小的水洼。
月光从他身后漫进来,给锋利的肩甲镀上银边,佩剑出鞘的刹那,剑身在火光里抖出一串冷弧,像条蓄势待发的银蛇。
缺口外,敌军的阵列又开始蠕动。铁甲碰撞的脆响顺着风滚过来,像闷雷碾过冻土,黑压压的人头攒动着,竟把半个天空都遮得发暗。
最前排的骑兵已经举起了长矛,矛尖的寒光在雪地里织成网,仿佛下一秒就要把这小小的洞口吞没。
“赵将军,我们一起走!” 陈烬冲过去想拉他,手指刚要触到赵昂的披风,就被对方用剑鞘轻轻挡住。
“走不了了。” 赵昂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了往日的谨慎,反倒有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像是卸下了压在脊梁上十年的重担。
他侧过身,剑尖在石夯僵硬的躯体下轻轻一挑 —— 那具保持着拱卫姿势的躯体已经冻硬,左臂的断口处结着黑冰,却仍死死蜷着手指,像是还在攥着什么。
赵昂小心翼翼地把他挪到缺口内侧的岩壁边,动作轻得像在安放一件稀世珍宝,连石夯怀里滚出来的半颗土豆种,都被他捡起来塞进石缝里。
“你看这缺口,” 他指着丈宽的豁口,剑身在雪地上划出一道弧线,正好将涌上来的敌军挡在外面,火星顺着剑痕溅起来,在冰面上烧出点点黑斑,“只能容一人通过,我断后最合适。”
陈烬的喉咙像被塞进了滚烫的土豆,发紧发疼,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看见赵昂身后站着十名士兵,都是些十六七岁的年轻人,面黄肌瘦得能数清颧骨,甲胄上的补丁比原布还多
—— 他们是去年赵昂从张霸庄园里救出来的寒门子弟,爹妈都被豪强逼死了,一直把赵昂当亲兄长。
此刻,这十个人都把长矛攥得死紧,指节泛白,没人说话,却像十根钉进地里的桩,牢牢守在赵昂身后,矛尖的寒光在火把下连成一片,比铁甲还刺眼。
“我赵昂戎马半生,” 赵昂的剑突然动了,剑光像道闪电劈出去,最前面的敌军还没看清动作,就捂着喉咙倒在雪地里,滚烫的血溅在冰冷的岩壁上,洇出朵妖异的花。
“斩过乱贼,也护过豪强。那些年我以为,刀枪是用来争地盘、保官位的,是让自家粮仓堆满、别人饿肚子的家伙。”
他偏过头,目光掠过陈烬,落在暗门后探出头的孟瑶和小石头身上。
孩子手里还攥着那颗沾血的土豆种,种子上的红痕在火光里闪得刺眼,像颗跳动的小心脏。赵昂的眼神突然亮起来,像寒夜里被风吹得更旺的星。
“直到遇见你们才明白,” 他的剑在身前划出半圆,挡住又一波冲锋的敌军,矛尖碰撞的脆响里,他的声音格外清晰,像敲在青铜钟上的锤,“刀枪该护的不是田产,是‘谁都能活下去’的道理!”
“杀!” 十名士兵同时嘶吼起来,矛尖组成的防线像堵铁墙,死死顶住敌军的冲击。
有个小个子士兵被敌军的长刀劈开了肩膀,血顺着胳膊淌进手里的矛杆,他却把矛握得更紧,用牙咬着敌军的甲片往后拽,直到同归于尽的那一刻,矛尖还死死扎在对方的咽喉里。
赵昂的剑光在阵前穿梭,每一次起落都带起一片血雨。
他的披风早就被划烂了,露出里面打着补丁的内衬 —— 那是孟瑶上个月给他缝的,青灰色的粗布上,还留着她不小心扎歪的针脚。
有支冷箭从斜后方射来,穿透了他的左臂,他却像没看见似的,反手一剑砍掉射箭者的脑袋,玄甲上插着的箭杆随着动作微微晃动,像支怪异的装饰。
陈烬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背影 —— 赵昂的动作越来越慢,却每一步都踩得极稳,十名士兵的身影已经倒下了六个,剩下的人踩着同伴的尸体,把矛尖扎得更紧。
他猛地转身,推着孟瑶往暗门里走,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走!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