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堆添了新柴,火苗窜得更高,把山洞照得亮堂堂的。
陈烬埋在火堆余烬里的土豆渐渐熟了,焦糊的外皮裂开小口,冒出的热气裹着淀粉的甜香,在十三个人的鼻尖萦绕。
那个五岁的孩子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小手攥着母亲的衣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火堆,喉咙里发出小声的咕哝。
石夯主动走过去,用木棍小心翼翼地扒开灰烬,把烫得滋滋响的土豆一个个挑出来。
他的手被烫得直缩,却没舍得吹一口气,只是把土豆在地上滚了滚,降温后才往陈烬身边递:“你分吧。”
陈烬点点头,捡起一颗最大的土豆。
按他以前的想法,石夯伤着腿还走了一路,又最有力气,理应多拿些。
可目光扫过缩在角落的老婆婆,她正咳嗽着用袖子擦嘴角,怀里还抱着那个瘦得脱形的婴儿
—— 那孩子从地窖出来就没哭过,想来是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把最大的土豆掰开,一半递给老婆婆,一半塞进婴儿母亲手里:“孩子小,得多吃点。”
接着是那两个孩子,他各挑了颗圆滚滚的,特意多留了半颗在他们手里。
老头们年纪大,他也每人多分了小半块。最后剩下的两颗中等大小的,一颗给了石夯,一颗留给自己。
整个过程没人说话,只有柴火偶尔爆出的火星声。直到陈烬把最后一块土豆递出去,山洞里突然响起一声嗤笑。
“凭什么?”
说话的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刚才在地窖里没怎么吭声,此刻却梗着脖子站起来。
他是这群人里除了石夯之外最壮实的,胳膊上还留着打架的疤痕,显然不是善茬。
“石夯哥力气大,刚才开路全靠他,凭什么跟这老的小的分一样多?我看你就是偏心!”
他说着就往前冲,伸手想去抢老婆婆手里的土豆:“这老东西反正也活不了几天,不如给我填肚子!”
“砰!”
一声闷响,那汉子还没冲到老婆婆面前,就被石夯一拳打翻在地。
石夯站在他面前,高大的身影像座山,腿上的伤口因为动作太大渗出血迹,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瞪着那汉子,眼神里的凶光比火堆还烈:“安分点。”
汉子被打懵了,捂着腮帮子爬起来,还想争辩,对上石夯的眼神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不明白,石夯明明最该多拿,怎么反而帮着这外来的书生?
陈烬没看那汉子,只是走到山洞中央,让所有人都能看清他手里的半块土豆。
“我知道你们以前的规矩。”
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力气大的能多抢,拳头硬的能多占,老的小的只能捡剩下的。可你们看看,”
他指了指地上的土豆皮,又指了指那个抱着婴儿的妇女,“那样的规矩,能让孩子活下去吗?能让大家一起撑到开春吗?”
没人回答。那被打的汉子低下头,脚在地上蹭着,像是在琢磨什么。
陈烬举起手里的土豆,对着火光晃了晃:“从今天起,在这山洞里,在我们要开辟的地里,规矩得改改。”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把 “规矩” 两个字说得格外重:
“第一条,分粮按人头算。老人孩子多给半颗,因为他们要么动不了,要么还长身体。”
“第二条,干活按力气算。石夯哥力气大,开荒时多干点;老婆婆腿脚不利索,就帮忙捡捡柴、看看火。但记住,干活多少只关乎日后分粮的多少,不关乎今天能不能吃饱 —— 只要在这儿,就没人会饿肚子。”
“第三条……” 他想了想,指了指石壁上刚写的 “平等” 二字,“谁要是坏了规矩,想抢想多占,就别怪我们不认他这个同伴。”
话音刚落,那个被打的汉子突然开口了:“那要是…… 要是粮不够了呢?”
“那就一起少吃点。”
陈烬回答得干脆,“有一口粥,就十三个人分着喝;有一个土豆,就十三个人分着吃。要么一起活,要么一起死 —— 但绝不能让谁看着谁饿死。”
石夯突然 “嗯” 了一声,算是赞同。他把自己手里的土豆掰了一半,塞进那个汉子手里:“吃吧。明天开荒,你得多干。”
汉子愣了愣,接过土豆,脸涨得通红,小声说了句 “谢石夯哥”,就蹲在角落狼吞虎咽起来。
老婆婆捧着土豆,突然抹起了眼泪
“活了六十多年,头回见…… 头回见分粮先紧着老的小的。”
她把土豆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慢慢嚼着,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这哪是规矩啊,这是积德……”
“不是积德。” 陈烬纠正她,声音很温和
“是公道。你们种了一辈子地,收了一辈子粮,凭什么要看着别人囤粮自己挨饿?公道就是,谁也不该比谁低一等,谁也不该眼睁睁看着同伴死。”
那个七八岁的孩子突然举起手里的土豆,大声说:“我爹以前说,‘公道’比粮食金贵!”
他母亲没再捂他的嘴,只是看着他,眼眶红红的。
陈烬笑了,把自己手里的土豆掰了一半,递给那个五岁的孩子。孩子这次没怕,接过去就往嘴里塞,烫得直呼气,却舍不得吐出来。
火光下,十三个人捧着土豆,吃得安安静静。
没有争抢,没有猜忌,只有咀嚼声和偶尔的咳嗽声。
陈烬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后背的酸痛、腿上的疲惫都轻了许多。
他想起现代社会里那些复杂的制度、繁琐的条文,可此刻在这山洞里,最朴素的 “按人头分粮”,却比任何条文都有力量。
因为它第一次让这些在底层挣扎的人明白:原来力气大的不必欺负人,年纪小的不必怕人欺,在这里,他们是平等的。
夜渐渐深了,石夯主动守在洞口,手里握着木矛,像尊石像。陈烬靠在石壁上,听着身后渐渐均匀的呼吸声,心里踏实了不少。
他知道,这只是个开始。往后会有开荒的累,会有缺粮的苦,甚至可能有兵匪的刀。
但只要今晚这 “规矩” 能在每个人心里扎下根,只要他们还信 “公道”,信 “一起活”,这团刚点燃的 “火”,就灭不了。
洞外的风还在刮,带着山里的寒气。但洞里的火堆旺得很,把十三个人的影子投在石壁上,像一片紧紧挨在一起的、跳动的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