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业城,吴侯府邸,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雨将至。
青鱼峡惨败、董袭与陈武两员大将一同被俘的消息,已不是巨石入水,而是一场地震,撼动了整个江东高层。
孙权端坐主位,面沉似水,那双碧眼之中不再是惯常的锐利,而是压抑着滔天巨浪的深海,冰冷得让人不敢直视。
堂下文武,或激愤难当,或面如土色,或垂首屏息,无人敢轻易出声。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一位资历颇深的老臣捶胸顿足,“太史子义辜负主公重托,损兵折将,更陷元勋大将于敌手,其罪……”
“主公!”一个清朗而沉稳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悲愤的控诉。
众人循声望去,正是江东砥柱周瑜。
他越众而出,向孙权拱手一礼,神色冷静异常,“此战之失,恐非‘轻敌冒进’四字可概全。”
孙权目光微转,落在周瑜身上:“公瑾之意是?”
周瑜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满堂同僚,声音清晰而有力,逐层剖析这场败仗背后令人心惊的真相:
“其一,论战术执行。子义将军初期步步为营,凭借国力优势徐徐推进,策略本身并无大谬。青鱼峡之败,关键在于我军动向——粮道行程、将领脾性、乃至青鱼峡地形利弊——对方竟如观掌纹!此非零星细作所能为,赵将麾下,必有一套极其严密、高效的情报网络,其渗透之深、运作之精,远超寻常。”
“其二,论战争根基。”周瑜语气加重,“伏击董袭部时,赤火军主力并未倾巢而出,却能于瞬息之间,调动数千‘乡野之民’布下绝杀之局。这意味着什么?”他目光灼灼,“这意味着,赵将已非寻常割据势力,其在荆南乡野间根基之深、号召力之强,已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百姓弃我王师而助‘贼’,此非军事较量,实乃人心争夺!他在动摇我江东立身之本!”
“其三,论攻心之策。”周瑜停顿片刻,语调中带上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寒意,“此战最险恶之处,不在战场,而在战后。赵将擒获董、陈二位将军后,非但未加折辱,反而以礼相待,行为更是耐人寻味——”
他详细道来:“对性情刚烈的董袭,赵将亲自引其观看伤兵营、走访安定村庄,甚至江边论势,直言‘抗曹大义’。此乃明攻,以所见所闻冲击其心防,动其信念。”
“而对素来沉稳寡言的陈武,手段则更为隐秘高明。仅让其参与营地日常劳作,使其旁观我军士卒与百姓如何相处,感受那种迥异于我军中的氛围。此乃暗蚀,于无声处浸润,让其自行比较思量。”
周瑜的声音陡然拔高,目光如电射向孙权:“主公!赵将此举,歹毒至极!其意绝非仅在于动摇董、陈二将!他是要借二将之眼、之口,更是要做给天下人看!他要世人相信,赤火非草寇,乃有理念、有秩序、甚至心怀天下的‘义师’!更要在我江东君臣之间,种下猜疑的种子!试问,经此一番,董袭归来,其言还可尽信否?陈武若归,其心是否如初?”
堂下再次哗然,但这次的喧哗中,更多了一层深深的寒意。
周瑜的分析,剥开了军事失利的外壳,露出了其下更为凶险的政治与人心博弈的内核。
“综上所述,”周瑜总结道,语气无比肯定,“瑜断言,此敌之危,远胜昔日黄巾、刘繇!赵将此人不仅知兵,更深谙人心向背之道!其组织之严密、情报之精准、基层动员之深入,皆为瑜平生未见!其所图者大,非一城一地,而是要釜底抽薪,从根本上瓦解我江东!”
孙权沉默着,指节轻轻敲击着案几,碧眼中的怒焰渐渐冷却,凝聚成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他缓缓开口:“公瑾,既已看清症结,何以解之?”
周瑜显然已成竹在胸,即刻条陈方略:
“其一,军事转攻为守。令太史慈将军依托要隘构筑坚固防线,以静制动。同时,倾力加强水军,彻底锁死长江及其支流,将赤火困于荆南山地,断绝其与外界的联系,尤是江北!”
“其二,经济全面封锁。颁下严令,禁绝一切与荆南的商贸,特别是盐、铁、粮、布等战略物资。违者,以资敌论处,绝不姑息!我要让荆南变成孤岛!”
“其三,政治舆论反击。公开指斥赤火为妖言惑众、裂土割据的乱逆之徒。同时,在我江东境内大力整肃吏治,减免边地税赋,选派干吏抚民,固本培元,杜绝其理念渗透的任何缝隙!”
“其四,情报反制决战。设立专人,拨重金,全力渗透、破坏、摧毁其情报网络!此为我心腹之患,必先除之而后快!”
这一整套策略,已完全超越了单纯的军事范畴,是从军事、经济、政治、情报四个维度发起的全面战略围剿,意图凭借江东的雄厚底蕴,慢慢绞杀这颗生长在荆南的“毒瘤”。
孙权听罢,缓缓颔首,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善!就依公瑾之策。传令子义,转攻为守,锁江绝道!其余诸事,均由公瑾统筹,一应所需,皆予便利!”
“瑜,领命!”周瑜郑重应下,神色却无半分轻松。他深知,一场更加漫长、更加残酷的全面较量,就此拉开序幕。
而那个名叫赵将的对手,其形象在他心中已变得无比清晰且危险。
这是一个真正有能力撼动江东根基的可怕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