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山以北,另一处规模稍逊于左贤王庭的营地。
这里的气氛,与刘豹那边的狂躁暴戾截然不同,更多是一种压抑的审慎和弥漫的不安。
右贤王呼厨泉独自坐在他的金帐内,面前矮几上放着半碗早已冰凉的奶酒,却毫无品尝的心思。
帐内没有歌舞,没有喧哗,只有牛油灯炬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映照着他阴晴不定的脸庞。
他年纪比刘豹稍长,继承了其父于夫罗当年与汉朝若即若离、更重实利的风格。
不同于刘豹激进的、试图通过战争重振匈奴“雄风”的野心,呼厨泉更关心的是如何在这越来越复杂的夹缝中,保全自己的部落,延续血脉。
帐帘被轻轻掀开,他的心腹老臣,须发皆白的兰氏部落首领弯腰走了进来,低声道:“大王,赤火的使者又传来了消息。”
呼厨泉眼皮抬了抬,没有说话。
老臣继续低语,声音干涩:“刘豹部的几个越冬营地被突袭,草场被焚,损失惨重……据逃回来的人说,赤火的兵马像长了眼睛,专挑他的死忠部落打,而且……而且打完就走,并不滥杀普通牧民,甚至……甚至还给一些遭了雪灾的小部落留下了点活命的粮食。”
呼厨泉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
这些消息,他早已通过自己的渠道得知,但每次听闻,依旧感到心惊肉跳。
陈烬的狠辣与精准,远超他的预料。
而那“只打豺狼,不伤牧民”的策略,更像是一把柔软的刀子,抵在了所有匈奴贵族的心口上。
“我们派去王庭那边的人回来了吗?”呼厨泉沙哑地问。
老臣脸色一黯:“回来了。刘豹大王……他勒令我们必须出兵,合兵一处,共同对付赤火。他说……他说若是谁敢退缩,就是匈奴的叛徒,等剿灭了赤火,下一个就……”
后面的话没说,但意思不言而喻。刘豹在用大义和武力逼迫所有部落绑上他的战车。
呼厨泉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他感到自己正被架在火上烤。
一边是刘豹的强逼和匈奴传统的战争叫嚣,另一边是赤火展示出的可怕实力和那套直指人心的分化策略。
他还想起了之前与赤火那个叫孟瑶的女头领的几次秘密接触。对方没有许下天花乱坠的承诺,只是冷静地分析了局势:
“刘豹好战,必将引来灭顶之灾。右贤王是聪明人,何必为他陪葬?”
“赤火所求,并非灭绝匈奴,而是要建立一个没有欺压、各族平等的新秩序。贵族是敌人,但牧民可以是朋友,甚至是兄弟。”
“若大王愿约束部众,不与赤火为敌,我方可保证大王部众之安全,并可在战后,支持大王成为草原上真正的主事之人……”
支持他成为草原之主?
呼厨泉的心当时就猛跳了几下。
他知道这可能是画饼,但比起刘豹那注定头破血流的绝路,这至少是一条有诱惑力的生路,甚至是一条……可能更宽广的路。
帐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老臣不敢催促,只是垂手侍立。
终于,呼厨泉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不能再犹豫了。
刘豹刚愎自用,已惹众怒,跟着他只有死路一条。
而赤火……虽然理念迥异,手段酷烈,但他们至少言出必行,而且展现出了能赢的实力。
“兰叔,”他声音低沉却清晰,“回复赤火的使者:他们想要的关于王庭兵力部署、以及那几个死硬部落营地位置的情报,我可以给。但我有三个条件。”
老臣精神一振:“大王请讲。”
“第一,我必须确保我部落所有牧民的安全,赤火军绝不能踏入我的牧场一步!”
“第二,日后若……若真能扳倒刘豹,赤火需履行承诺,支持我统领匈奴各部。”
“第三,所有接触,必须绝对保密!若消息走漏,我呼厨泉第一个死无葬身之地!”
老臣仔细记下:“是,我立刻去办。”
“还有,”呼厨泉叫住他,语气森然,“传令下去,让我们所有在外的人马收缩回来。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再去劫掠汉地,更不准与赤火发生任何冲突!违令者,斩!”
“是!”
老臣匆匆离去。
呼厨泉独自留在帐内,看着跳动的灯火,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这是一个危险的抉择,无异于与虎谋皮。
但他知道,在这乱世之中,想要活下去,有时就必须赌上一切。
他选择了相信陈烬的“规矩”,而不是刘豹的“疯狂”。
这份来自匈奴内部核心的、带着呼厨泉身家性命筹码的投诚情报,很快通过秘密渠道,以最快的速度,再次送到了北赤火堡陈烬的案头。
陈烬看着地图上几个被新标记出来的、极其精确的匈奴营地位置,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真正的笑意。
“呼厨泉……总算还有个明白人。”
这张情报网,终于织成了。刘豹的败亡,已经进入了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