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小时的等待,在一种混合着期盼、紧张与淡淡忧虑的情绪中缓慢流逝。当“心火号”的远程传感器终于捕捉到那片熟悉的、从超空间涟漪中逐渐显形的舰影时,整个留守舰队内部都响起了一阵压抑着的、如释重负的低呼。
然而,当“断箭”舰队的全貌清晰呈现在观测屏幕上时,那点喜悦迅速被更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归来的并非一支凯旋之师,更像是一群从地狱边缘挣扎回来的残兵。曾经锐利流畅的舰体上,如今布满了能量灼烧的焦痕、被未知武器撕裂的巨大创口,以及临时修补留下的、如同丑陋补丁般的合金焊接痕迹。超过三分之一的舰船永远留在了那片遥远的星空,而幸存下来的,也大多步履蹒跚,引擎光芒黯淡,仿佛随时都会熄灭。旗舰“逐日者”号的舰首甚至缺失了一大块,露出内部错综复杂、仍在闪烁着不稳定电火线的结构。
它们静默地航行着,带着一种沉重的、几乎凝成实质的疲惫与悲伤。
当“逐日者”号缓缓与“心火号”完成对接,气密门滑开的瞬间,一股混合着臭氧、熔融金属和淡淡血腥味的气息便扑面而来。秦雪第一个走出通道,她依旧穿着那身染满污渍和焦痕的战斗服,原本梳理整齐的短发有些凌乱,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倦容,但那双眼睛,却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寒铁,锐利、沉静,且深不见底。
她的目光第一时间越过迎接的人群,落在了被汐澜搀扶着、站在稍远处的林洛身上。两人视线交汇,没有言语,却仿佛交换了千言万语——有关胜利的沉重,有关牺牲的痛楚,有关归来的庆幸。
“指挥官,”秦雪快步上前,声音因长时间指挥而有些沙哑,却依旧稳定,“‘断箭’舰队,奉命归来。”她顿了顿,补充道,“任务……基本完成。‘播种者’已确认瘫痪。”
林洛看着她眼中那深藏的疲惫,以及那份完成任务后不容置疑的坚毅,心中百感交集。他轻轻点了点头,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辛苦了,回来就好。”
这时,后续的舰队成员也陆续走下舰船。他们大多带着伤,有的被同伴搀扶,有的则躺在悬浮医疗床上被紧急送往医疗中心。每一张疲惫的面孔背后,都隐藏着一段在遥远异星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故事。没有欢呼,没有喧哗,只有沉默的行进和压抑的啜泣——为了那些未能归来的战友。
欢迎仪式简短而肃穆。所有人都明白,此刻的宁静与悲伤,是这支功勋舰队应得的权利。
在随后举行的核心会议上,秦雪用尽可能冷静、客观的语气,汇报了“断箭”舰队此次远征的完整经过。从利用“逐影”编队发现的漏洞进行隐秘突入,到在“播种者”庞大的内部结构中进行惨烈的逐层争夺战,再到最后触发其终极防御系统,以及……林洛那跨越星海的“星火低语”所带来的决定性转折。
她展示了记录下的战斗影像:战士们在小行星般巨大的敌人管道内与蜂拥而至的防御单位短兵相接;战舰在密集的交叉火力网中艰难穿梭、爆炸;以及最后,“播种者”那庞大的身躯因内部信息紊乱而陷入瘫痪、崩解的震撼画面。
她也列出了冰冷的数字:舰船损失、人员伤亡、弹药消耗……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鲜活的生命和难以估量的代价。
“……我们成功瘫痪了‘播种者’,打断了‘系统’在该星域的战略布局,并带回了大量关于其内部结构、防御模式和能量特征的一手数据。”秦雪最后总结道,声音低沉,“但我们必须承认,若非指挥官在关键时刻……以自身为代价的介入,我们很可能已全军覆没。‘系统’造物的防御强度和战略纵深,远超我们之前的任何预估。”
会议室一片寂静。诺娃、艾莉西亚等人看着秦雪,看着她平静表面下那巨大的压力和背负的责任,心中充满了敬意与心疼。她们知道,秦雪独自承担了远征期间所有的指挥压力和决策风险,并将这份重担扛了回来。
“你们已经做到了最好。”林洛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是你们用鲜血和牺牲,为文明,为所有盟友,撕开了敌人包围网的一角,赢得了宝贵的战略时间和情报。‘断箭’的功勋,将永远铭刻在‘心火’的历史中。”
他看向秦雪,目光中带着深深的信任:“先好好休息,秦雪。你和你的队员们,都需要时间恢复。接下来的联盟会议,还需要你的经验和智慧。”
秦雪微微颔首,没有推辞。连续的征战和巨大的精神压力,确实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
随着“断箭”舰队的归来,“心火”文明终于重新聚齐了它的核心力量。尽管伤痕累累,尽管前路依旧莫测,但他们挺过了一次次分裂与危机,变得更加团结,也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所面对的敌人。
利剑已然归鞘,虽布满创痕,锋芒却未曾稍减。而执剑者们,在短暂的休整后,将共同面对那片更加汹涌的黑暗,以及那场关乎未来的——彼岸联盟会议。
(第二百七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