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波妞:
你正蹲在鞋柜旁,指尖捏着我的粉色拖鞋转了半圈,“咔嗒”一声,鞋跟稳稳卡在地板那道浅痕上。
我趴在卧室门框上看你,台灯的光晕漫过去,把你后脑勺的发旋,照得像一颗浸了蜜的栗子。
上周,你也是这样,半夜起来给我捡踢到客厅中央的拖鞋,膝盖磕在茶几角,闷哼声在静夜里像一颗掉在棉花上的石子。
“你看这鞋跟,”你忽然抬头,声音里带着一点没辙的气,又混着点藏不住的软。
“昨晚,踢到茶几底下,我摸黑找时,膝盖撞在柜角,现在还青着呢。”
你掀起裤腿给我看,果然有一块硬币大的淤青,在你白皙的皮肤上像一朵蔫了的紫花。
我伸手去碰,你却猛地缩回,抓起我的拖鞋往鞋柜按:
“别动,刚对齐的!左鞋跟距墙根十七厘米,右鞋尖和地垫的格子线严丝合缝,就像……就像你每次蜷在沙发上,脑袋总要靠在我腰侧那个位置。”
入夏那天格外热,我踢掉拖鞋就往空调房钻,塑料鞋底在地板上拖出“刺啦”声。
你跟在后面捡,脚步声“啪嗒啪嗒”的,像在追一只脱缰的小野猫。
“对齐!”你举着我的拖鞋往鞋柜摆,眉头皱得像被揉过的纸,“左鞋跟距鞋柜15厘米,右鞋尖和踢脚线成直角,说了800遍……”
话没说完,你脚边突然滑了一下,原来我刚拖过的地板还潮着。
鞋跟在地板上拖出两道歪歪扭扭的水痕,活像一条逃跑的小蛇。
你踉跄着扶住鞋柜,手肘撞在柜门上,震得顶层的相框晃了晃——
那是我们搬新家拍的合照,你半蹲在我身后,左臂圈着我肩膀,右手还攥着没拆完的纸箱胶带,透明胶在指缝里缠了半圈。
我的碎花裙角扫过地板,脚尖故意往你鞋面上蹭,镜头里你的笑容,皱成了一颗刚剥开的橘子。
相框边缘有点掉漆,是上次我踮脚够顶层的书,胳膊肘撞的。
此刻借着台灯再看,才发现背景里的柜脚边,我的粉拖鞋正歪着脖子卡在那里——
鞋跟抵着柜腿,鞋尖翘得老高,像一只偷喝了酒的小鹅;
而你的黑布鞋规规矩矩站在旁边,鞋跟齐得像用尺子量过,倒像在给醉酒的小鹅当保镖。
那天,你举着自拍杆说“靠近点”,你突然把我往怀里拽。
后来,照片洗出来。我才发现,你藏在我身后的手,悄悄把自己的鞋往我的歪拖鞋那边挪了半寸,像是怕它摔似的。
你先蹲下去捡鞋,只顾着把鞋跟往胶带线对齐,指尖被冻得发红,还念叨:
“你看这歪的,像你上次在公园画的歪脖子树。”
可转身时,你却把我的拖鞋往暖气片挪了挪,自己那双黑布鞋,却留在冰凉的玄关,鞋尖朝着我的方向,像在站岗。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外婆总说,“鞋品见人品”。
她的红木鞋柜里,外公的黑布鞋永远和她的蓝布鞋并排站着,鞋跟齐得像用尺子量过。
可我妈偏不,她的拖鞋总在沙发底、床缝里流浪,我爸每晚捡鞋时嘴里念叨,第二天却照样把她的棉拖,往暖气旁挪半寸。
“摔疼了?”
我凑过去看你手肘,你正对着拖鞋叹气,指尖在鞋跟处比画:
“你看这歪的,像一只翘着尾巴的小鸭子。”
话虽这么说,却抓起我的拖鞋,往自己鞋边靠了靠,让两只鞋尖轻轻碰着,像在说悄悄话。
后来我半夜起夜,发现你在鞋柜旁贴了一道银色胶带,月光落在上面,亮得像一条小河。
今早整理旧物,翻出你的笔记本。
最后一页,画着一只丑丑的拖鞋,旁边写着:
“她总爱把鞋踢成八字,像一只刚学会走路的小鹅”。
日期是十年前,我们第一次合租那天。
原来,你从那时就开始捡我的鞋了。
刚才,你在鞋柜旁钉了一块小木牌,用红漆写着“归位线”。
旁边画了两只手,一只大的握着一只小的,指尖都点着一颗星星。
我故意把拖鞋踢得东倒西歪,你蹲下去捡时,我从背后抱住你,下巴抵着你发顶——那里还沾着画室的颜料,蓝的绿的,像落了一片春天。
“其实我故意的,”我往你耳朵里哈气,“就想看看你捡鞋时,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嘴角偷偷翘起来。”
你僵了一下,突然转身把我拽进怀里,下巴磕在我额头上:“笨蛋,”声音闷闷的,“上次你发烧,半夜踢掉拖鞋,我摸着黑在卧室转了三圈才找到,回来时你把被子踢到地上,蜷成个小虾米。我把鞋摆在你脚边,你居然在梦里嘟囔‘对齐了吗’……”
这周三下暴雨,我踩着湿漉漉的拖鞋冲进屋,鞋跟在地板上洇出一串小水印。
你刚从画室回来,满手油彩,却先弯腰捡我的鞋。
“胶带看不见了。”
你嘟囔着去擦地板,油彩蹭在拖鞋边上,蓝一块黄一块,倒像给小鸭子添了一身花衣裳。
我突然抓起你的帆布鞋,往胶带线摆,鞋跟磕在地板上“笃笃”响,你看得直乐:“歪了歪了,差1厘米——”
“1厘米算什么?”我把你的手按在我鞋跟处,“你看,这样就对齐了。”
你的掌心贴着我的鞋跟,油彩蹭在塑料上,像一朵突然绽开的小野花。
窗外的雨敲着玻璃,我们蹲在鞋柜旁笑。
鞋跟碰着鞋跟的声音,混着雨声像一支不成调的歌。
今早,我发现鞋柜旁多了一块小木牌,是你用画室剩下的边角料做的,上面刻着“拖鞋归位线”,旁边画了两只歪歪扭扭的小鞋,一只涂成粉色,鞋尖上点了一颗黄星星——那是我总爱踢掉的那只。
你端着豆浆过来时,我正把两只拖鞋摆得笔直,你突然从背后圈住我,下巴搁在我头顶:
“其实……歪点也挺好,像你总爱往我这边挤的睡相。”
阳光从百叶窗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道金线,我们的拖鞋并排站在金线里,鞋跟间的1厘米,像一道藏着糖的缝隙。
我想起外婆的红木柜,想起爸妈沙发底的棉拖。
日子,从不是用尺子量出来的齐整,是有人在你踢掉拖鞋的地方,悄悄画一道线,线里藏着“我惯着你”的软,也藏着“我跟着你”的甜。
对了,你昨晚把我的粉色拖鞋塞进了你的鞋盒,说“这样它们就不会吵架了”。
现在,打开鞋柜,看见两只花里胡哨的拖鞋,挤在你的黑帆布鞋旁。
我突然觉得,所谓家,就是连拖鞋都知道该往哪儿靠,就像我们,吵吵闹闹着,也慢慢长成了彼此最舒服的模样。
你画的小鞋,把鞋跟画成了圆的,罚你今晚给我的拖鞋刷三遍——顺便把你蹭的油彩洗干净。
月光从窗帘缝钻进来,落在我们交叠的拖鞋上。
我的粉拖鞋歪歪地靠着你的黑布鞋,鞋跟抵着鞋尖,像在说悄悄话。
木牌背面有一行小字被指甲划了又划:
“歪点也没关系,反正我会捡。”
那字迹里藏着的甜,比你今早偷偷塞在我包里的糖还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