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粘稠得化不开。杭州城郊一处不起眼的废弃仓库内,空气里弥漫着机油、铁锈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苏蔓坐在一辆熄火的黑色奔驰轿车后座,指尖夹着的细长女士香烟,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映着她冰冷而焦躁的侧脸。车窗外,疤脸强如同鬼魅般从阴影里滑出,脸上那道蜈蚣似的疤痕在微弱的光线下更显狰狞。他拉开车门,一股夜风的凉气涌了进来。
“人……没做掉。”疤脸强的声音嘶哑,带着罕见的挫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医院守得像铁桶。姓周的手下全是硬茬子,暗桩明哨,滴水不漏。我们的人刚摸到IcU外围就被发现了,折了两个兄弟,剩下的……被抓了。”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其中一个……是老七。” 老七,是苏蔓安插在杭州多年的暗棋之一,知道不少内情。
苏蔓夹着烟的手指猛地一抖,长长的烟灰簌簌落下,烫在她昂贵的丝绒座椅上,留下一个焦黑的圆点。她没动,只是眼神瞬间变得如同淬了毒的冰锥,死死钉在疤脸强脸上。
“废物!”两个字,从她牙缝里挤出来,冰冷刺骨。烟头被她狠狠摁灭在真皮扶手上,发出“嗤”的一声轻响,留下一个丑陋的疤痕。她精心策划的灭口行动,在周志远严密的防备下,不仅功亏一篑,反而折损人手,暴露了暗桩!这简直是赤裸裸的羞辱!陈明达还活着,就像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公文包……还有那个被抓的老七……每一个都可能成为指向她的致命证据。
“周志远……好,很好!”苏蔓的声音里充满了怨毒和一丝被逼入绝境的疯狂。她猛地推开车门,高跟鞋踩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发出清脆却带着戾气的回响。“回上海!立刻!”
她需要时间,需要重新评估,需要……在父亲抵达杭州之前,做最后的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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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金色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杭州萧山机场空旷的VIp停机坪上。一架流线型的银灰色私人湾流G550缓缓滑入指定位置,引擎的轰鸣声逐渐平息,如同蛰伏的巨兽。
舱门打开,舷梯放下。苏正清率先走了出来。他穿着剪裁考究的深灰色羊绒大衣,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沉静,眼神锐利依旧,但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凝重和疲惫,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几岁。他身后,苏蔓紧跟着走下舷梯。她换了一身素雅的米白色套装,脸上化了淡妆,试图掩盖一夜未眠的憔悴和眼底深处的戾气,但微微抿紧的嘴唇和略显僵硬的姿态,依然泄露了她内心的屈辱和抗拒。
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早已静候在旁。苏正清没有看女儿,径直坐进后座。苏蔓深吸一口气,也弯腰坐了进去。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只剩下车内皮革和香氛混合的沉闷气味。
“直接去远航杭州分公司。”苏正清的声音低沉,不容置疑,是对司机说的,也是对苏蔓的最终指令。
车子平稳地驶离机场,汇入杭城清晨的车流。苏蔓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景象,繁华而陌生,每一栋高楼都像在无声地嘲笑着她的失败。她紧握着放在膝上的手包,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然而,当劳斯莱斯停在远航杭州分公司那座气势恢宏的玻璃幕墙大厦前时,迎接他们的并非预想中的周志远或他的高层,而是老金。
老金独自一人站在大厦门口的台阶上,穿着一身利落的黑色夹克,吊着的手臂用三角巾固定着,另一只手随意地插在裤袋里。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看着苏正清父女下车走来。
“苏董,苏总。”老金微微颔首,语气礼貌却疏离,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冷淡,“周总让我转告二位,他今天有重要事务处理,不便见客。二位请回吧。”
苏正清的脚步顿住了,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他纵横商场数十年,何曾吃过这样的闭门羹?还是被一个保镖挡在门外!一股久违的怒意瞬间涌上心头,但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他知道,周志远这是在用最直接、最不留情面的方式,表达他的愤怒和拒绝“求和”的态度。
苏蔓的脸色则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精心维持的平静面具几乎要碎裂。她上前一步,声音带着压抑的尖锐:“重要事务?他周志远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我爸亲自……”
“苏蔓!”苏正清厉声打断她,眼神警告地瞪了她一眼,随即转向老金,脸上挤出一丝极其勉强的、属于商人的圆滑笑容,“金先生,麻烦转告周总,我们理解他此刻的心情。但我们此次前来,是带着十二万分的诚意,希望能当面解释误会,表达歉意。不知周总何时方便?”
老金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声音平淡:“周总的意思很明确。什么时候方便,他自会联系苏董。二位,请。” 他侧身,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姿态虽不高傲,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
苏正清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难堪和愠怒。但他毕竟是老江湖,知道再僵持下去只会更加难堪。他深深看了一眼大厦那冰冷的玻璃门,仿佛要穿透它看到里面那个不肯露面的男人,最终,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好。那我们改日再来拜访。金先生,告辞。”
他转身,脚步沉重地走向劳斯莱斯。苏蔓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指甲几乎要嵌进手包的皮质里。她死死盯着老金,那眼神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最终,在父亲催促的目光下,才极其不甘心地转身跟上。
劳斯莱斯缓缓驶离。老金看着车尾消失在街角,这才拿出对讲机,低声道:“周总,人打发走了。按您的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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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立医院,特护病房。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淡淡药味的混合气息。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洁白的床单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张晓云半靠在摇起的病床上,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她的左手手背上插着留置针,透明的药液正一滴一滴缓慢地输入她的血管。巨大的悲痛和身体的虚弱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异常单薄脆弱,像一张随时会被风吹走的纸。
病床边,一个四岁左右的小男孩,穿着干净的小熊图案毛衣和背带裤,正努力踮着脚尖,小小的、柔软的手紧紧抓着妈妈没有打针的右手。他叫**小周建**,有一双酷似周志远的黑亮眼睛,此刻这双眼睛里盛满了懵懂的担忧和害怕。他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妈妈生病了,很虚弱,而且……那个一直期待的小妹妹或者小弟弟,再也不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