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宁波带着薄雾，空气微凉。启航建设崭新的办公楼前，李梅那辆银灰色的帕萨特已经发动，引擎发出低沉平稳的声响，车头在晨曦中泛着冷硬的光泽，确实比周志远那辆饱经风霜的桑塔纳体面得多。
“周总，上车吧。”李梅拉开车门，她今天穿了身利落的米白色西装套裙，妆容精致，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显然是做好了应对各种场面的准备。
周志远点点头，手里拎着一个沉甸甸的黑色公文包，里面装着关于宏远集团的全部原始资料，包括那些至关重要的录音文件。他坐进副驾，关上车门。真皮座椅的包裹感和车内干净清爽的气息，与桑塔纳的局促陈旧形成鲜明对比。他自嘲地笑了笑：“看来以后出门办事，还得借李工的车撑撑门面了。”
李梅熟练地挂挡起步，车子平稳地滑出车位：“周总说笑了。您坐稳。”她看了一眼后视镜，语气带上了一丝谨慎，“纪委那边……”
“该面对的，躲不掉。”周志远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声音平静，“徐成峰提前到了宁波，又去了纪委，总要看看他到底掀起了什么浪。”
车子很快抵达宁波市纪委所在的严肃大楼。两人在门岗登记后，被工作人员引入一间简洁的接待室。接待他们的是一位表情严肃的中年干部，姓王。
周志远将公文包放在桌上，开门见山：“王主任，您好。我是启航建设的周志远，接到通知，来提交关于宏远集团徐成浩一案的相关补充材料。”他将包往前推了推。
王主任看了看包，又看了看周志远，眼神里带着公事公办的审视：“材料我们会按规定接收和审核。周总，关于宏发建材刘伟（刘胖子）翻供，声称录音被剪辑，以及指控启航为幕后黑手一事，我们需要你做一个详细的书面说明。”
“这是应该的。”周志远早有准备，从公文包侧袋拿出一个密封的文件袋，“说明材料已经准备好，里面附有我们聘请的第三方权威机构对原始录音文件的完整性和真实性的鉴定报告。关于刘伟的指控，纯属诬陷，启航愿意配合一切调查，以证清白。”
王主任接过文件袋，掂量了一下，脸上的严肃稍缓：“好。材料我们收下了。调查需要时间，请周总这段时间保持通讯畅通，可能随时需要你配合问询。”
周志远点头：“一定配合。”他顿了顿，像是随口问道，“王主任，听说昨天上海成峰建设的徐成峰董事长来过？”
王主任抬起眼皮，看了周志远一眼，那眼神平淡无波：“徐董事长？他昨天确实预约过，但后来行程有变，没有来我们这里。也许是处理其他更紧要的家族事务去了吧。”他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信息。
没有来？周志远和李梅飞快地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疑虑。徐成峰昨天明明亲口说去了纪委！他为什么要撒谎？还是说，他去了别的部门？或者，他口中的“纪委”只是一个烟雾弹？
带着更深的疑虑，两人离开了纪委大楼。坐回帕萨特里，李梅启动车子，汇入开往上海方向的车流。上了高速，车窗外的景色由城市建筑变为开阔的田野。
车厢内一时沉默。李梅握着方向盘，打破了沉寂：“徐成峰这个人…深不可测。他说去了纪委，结果没去。晚上和平饭店的饭局…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李老那边…”她的语气充满了对未知的担忧。
周志远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既然划下道来，我们接着就是。重点在李老的态度。”他看向窗外飞逝的景物，眼神锐利，“只要李老相信我们，徐成峰掀不起太大风浪。”
正说着，周志远的手机响了。是秦浩。
“喂，秦浩。”周志远接通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秦浩爽朗却带着一丝刻意轻松的声音：“周总，到哪儿了？上海快到了吧？”
“刚过嘉兴，快了。”周志远回答。
“那就好！有个事儿跟你说一声，”秦浩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神秘，“我今晚正好也要在和平饭店请几个重要的合作伙伴吃饭。订的是‘翡翠厅’，就在‘浦江厅’隔壁！你说巧不巧？”他刻意强调了“浦江厅”，那正是徐成峰订的包间名字。
周志远瞬间明白了秦浩的用意。什么“正好”、“合作伙伴”，都是托词！秦浩是怕他周志远在徐成峰和李老面前势单力薄，特意找了个最靠近的包厢，随时准备策应！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沉甸甸地压在周志远心头。
“秦浩，你…”周志远喉咙有些发紧。
“哎，别跟我客气啊！”秦浩打断他，语气恢复了平时的爽快，“真就是凑巧了！正好我这边也约了人谈个合作。你那边要是有什么情况，或者需要我过去敬杯酒打个岔什么的，方便得很！别多想，专心应付你的大场面。对了，需要我这边准备点什么‘资料’备用吗？” 他暗示着可以提供某些“后手”。
周志远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暂时不用，该准备的我都带了。谢了，兄弟。”
“咱俩谁跟谁！那就这样，晚上见机行事！”秦浩利落地挂了电话。
放下手机，周志远长长舒了口气。有李老坐镇，有秦浩在隔壁虎视眈眈，他心中的底气足了不少。
李梅也听到了通话内容，紧绷的嘴角终于放松了一些：“秦总真是够意思。”
中午时分，帕萨特驶入繁华的上海。他们没有耽搁，直接开往虹桥机场t2航站楼。车子在到达层外停稳。周志远和李梅下车，站在熙熙攘攘的接机人群中。
12点25分，从深圳飞来的航班准时抵达的信息出现在大屏幕上。周志远和李梅的目光紧紧盯着国内到达的出口。
人流开始涌出。很快，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通道口。
李振邦！他穿着考究的深色羊绒大衣，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虽然年过古稀，但腰杆依旧挺直，步履稳健，眼神矍铄，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和一种阅尽千帆的从容。他身后跟着一个提着公文包的年轻助理。
周志远和李梅立刻迎了上去：“李老！”
“李老！”李梅恭敬地打招呼。
李振邦看到周志远，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真切的微笑，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志远！” 随即目光转向李梅，点点头，“小李也来了，好。”他的目光锐利地在两人脸上扫过，尤其是在周志远眉宇间停留了一瞬，仿佛在确认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的声音从侧后方传来，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李老，一路辛苦了。”
周志远和李梅心头一凛，循声望去。
只见徐成峰不知何时已站在几步开外。他换了一身更显正式的深蓝色条纹西装，外面是一件质感极佳的深灰色羊绒大衣，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无可挑剔的恭敬笑容。他身后跟着两名同样西装革履、气质精干的助理。
“成峰啊，”李振邦转过身，脸上依旧是那种长辈看晚辈的温和笑容，但眼神深处却带着审视，“还劳烦你亲自跑一趟来接我这老头子。”
“李老言重了。您是长辈，更是我们行业的泰山北斗，能来接您是我的荣幸。”徐成峰微微欠身，姿态放得极低，语气真诚得让人挑不出毛病。他随即看向周志远，笑容不变，伸出手：“周总，又见面了。效率很高啊，宁波的事处理完了？” 这话看似关心，实则暗藏机锋，点出周志远刚去过纪委。
周志远面色平静，伸手与他相握：“徐总客气了。该配合的都配合完了。李老更重要。”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开，同时点明自己此行的核心。
两手相握，一触即分。徐成峰的手依旧干燥有力。
“李老，车在外面备好了。”徐成峰不再看周志远，侧身引路，“知道您旅途劳顿，我先送您去酒店休息。和平饭店的总统套房已经为您准备好了。”
“哦？和平饭店？”李振邦似乎有些意外，看了徐成峰一眼，又看了看周志远，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小徐有心了。我这把老骨头，还能享受享受这百年老店的底蕴，不错。”
一行人走出航站楼。徐成峰的座驾——一辆低调奢华的黑色迈巴赫S680已经停在贵宾通道旁，司机恭敬地拉开车门。后面还跟着一辆黑色的奔驰商务车，显然是给助理和行李准备的。
周志远和李梅的帕萨特停在稍远一些的普通停车区，此刻在迈巴赫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普通。徐成峰的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那辆帕萨特，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
“李老，您请。”徐成峰亲自扶着车门框。
李振邦也不推辞，弯腰坐进了宽敞舒适的后座。徐成峰随即坐了进去，关上车门。
周志远和李梅则快步走向自己的帕萨特。
很快，迈巴赫在前，帕萨特在后，两辆车一前一后驶离了喧嚣的机场，汇入上海繁华的车流，朝着外滩方向那座矗立在黄浦江畔、见证了无数风云变幻的传奇建筑——和平饭店驶去。
车窗外，是飞速掠过的摩天大楼和繁华街景。车内，周志远沉默地看着前方那辆沉稳行驶的迈巴赫，李梅专注地开车。去酒店休息，只是风暴来临前短暂的宁静。真正的较量，在夜幕降临后的浦江之畔，在那座名为“和平”却注定暗流汹涌的饭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