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感官海盗
指尖离那枚铁锈色的星辰,只剩一寸。 商人手套上冰冷的金属搭扣反着光,像秃鹫啄食前缩紧的爪。那结晶悬浮在墨焰石碑撕裂的伤口里,缓缓旋转,内里亿万点星辰燃烧又寂灭,磅礴的绝望与眷恋几乎要撑爆我的头颅。研究员眼镜片后那双决绝的眼睛,他无声嘶吼的“活下去”,如同烧红的烙铁,一遍遍烫在混乱的记忆碎片上。
活下去。怎么活?带着这烫手的、足以引来所有秃鹫的“星辰”?
商人枯爪般的手,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抓下!
“呃——啊——!”
身后,小烬的嘶鸣如同金属风暴般炸开!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狂暴!一股冰冷、混乱、带着纯粹毁灭意志的无形力量,不再是涟漪,而是海啸!它并非指向商人,而是狠狠撞向我——或者说,撞向我面前那枚悬浮的铁锈色结晶!
“轰——!”
并非物理的冲击,是精神层面的巨浪拍岸!结晶猛地一颤,表面流转的星尘瞬间紊乱!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刺骨的吸力骤然从结晶内部爆发出来!它像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攫住了我伸出去、还死死握着那片染血燧石的手臂!
不!是攫住了我的灵魂!
“嗡——!”
视野瞬间被剥夺!意识被一股狂暴的铁锈色洪流彻底淹没!无数破碎的画面、尖啸、爆炸的强光、虫族复眼的冰冷绿芒、战友头颅炸裂的猩红、研究员胸膛被刺穿的瞬间……亿万倍的痛苦、绝望、不甘、还有那微弱的、名为“活下去”的执念,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从结晶内部顺着那无形的连接,狠狠扎进我的每一根神经末梢!它们不再是模糊的记忆碎片,而是变成了真实的、正在我身体里发生的酷刑!
“啊——!!!”
我听到了自己的惨叫,撕心裂肺,像野兽被活生生剥皮。身体失去了控制,像破麻袋般向后抛飞,狠狠砸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剧痛从脊椎蔓延到四肢百骸,但这一切,比起脑海中那精神风暴的酷刑,简直微不足道!
那枚铁锈色的结晶,被小烬那狂暴一击引发的混乱能量场裹挟着,如同被磁石吸引,化作一道刺目的流光,“嗖”地一声,竟直接没入了我因痛苦而大张的口中!
冰冷!坚硬!带着金属的锈腥和亿万亡魂的悲鸣!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顺着我的喉咙,一路灼烧着向下!所过之处,血肉仿佛在尖叫、在沸腾、在异变!它最终狠狠“坠”在了我的胸腔深处,心脏旁边!
“呃!”
我猛地弓起身,像一只被煮熟的大虾,双手死死抠进冰冷的泥土里,指甲崩裂。喉咙里涌上浓烈的铁锈味,带着内脏灼伤的焦糊气。世界在旋转、扭曲、破碎。身体内部像被塞进了一座正在喷发的微型火山,狂暴的能量乱流在血管、骨骼、神经里横冲直撞!皮肤表面,诡异的铁锈色纹路如同活了的藤蔓,时隐时现,带来针扎般的剧痛。
混乱中,植物学家那张因恐惧和狂喜而扭曲的脸在眼前晃动,他似乎在尖叫着什么,扑向石碑的裂口。商人则如同被激怒的毒蛇,面具下的眼睛死死盯着我——盯着我此刻正散发着微弱铁锈色光芒的胸膛!他放弃了石碑,神经电极的寒光,再次锁定了我!
跑!
这个念头像最后的火星,在濒临崩溃的意识里闪烁。活下去!必须活下去!为了小烬!也为了那个研究员无声的嘶吼!
我不知从哪里榨取出一丝力气,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小烬昏倒的方向翻滚过去!身体撞在冰冷的岩石上,剧痛让我眼前发黑。我看到了小烬,她小小的身体蜷缩着,嘴角那抹非人的“笑”消失了,脸色惨白如纸,眼睛紧闭,仿佛刚才那恐怖的一击耗尽了所有生机。
商人扑了个空,电极刺入我刚刚躺过的泥土。他低吼一声,转身再次扑来!
我猛地抓起小烬冰冷的小身体,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不顾一切地朝着远离石碑、远离人群的荒原深处踉跄奔去!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刀尖上,胸腔里那枚“星辰”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和混乱的能量冲击。商人冰冷的杀意如同附骨之蛆,紧紧追在身后。
不知跑了多久,肺像破风箱般嘶鸣,喉咙里全是血腥味。眼前阵阵发黑,脚下的大地似乎都在摇晃。终于,一片相对低矮、被巨大金属残骸半包围的洼地出现在眼前。我再也支撑不住,抱着小烬一头栽了进去,滚进一片冰冷潮湿的阴影里。
洼地深处,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甜腻得发齁的腐烂气味。我蜷缩在冰冷的金属板后面,大口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灼烧感。商人似乎暂时失去了目标,那股冰冷的杀意盘旋在洼地外围,如同耐心的猎犬。
暂时安全了……吗?
我低头看向怀里的小烬。她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小小的身体冰冷僵硬。恐惧瞬间攥紧了我的心脏。我颤抖着伸出手指,探向她的鼻息。
指尖触及冰冷的皮肤。
嗡!
就在接触的瞬间,一股微弱但清晰的电流感猛地窜过我的指尖!不是来自小烬,而是来自我胸腔深处那枚该死的结晶!它仿佛被小烬微弱的气息激活了!
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从左眼眶深处猛地炸开!像一把烧红的锥子狠狠扎进了我的眼球,然后疯狂搅动!
“呃啊——!” 我闷哼一声,身体猛地痉挛,眼前瞬间一片漆黑!
剧痛持续了仿佛一个世纪。然后,黑暗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
光。
不是正常的、带着色彩的光。
是血。
粘稠的、暗沉的、不断流淌滴落的血,覆盖了我的整个左眼视野!
我猛地眨动右眼,世界是正常的灰暗废墟。但左眼……左眼的世界,只剩下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血红!如同透过一片永远无法擦拭干净的血色滤镜!
我惊恐地抬起手,在左眼前晃动。手掌的轮廓在血色视野里是模糊的暗影,边缘如同融化的蜡。我低头看向怀中的小烬。在正常的右眼视野里,她脸色惨白,昏迷不醒。而在那恐怖的血色左眼里……她的身体轮廓边缘,正散发着一种极其微弱、却冰冷刺骨的幽蓝光晕!那光晕如同呼吸般微弱地起伏着,与她瞳孔深处曾燃烧的鬼火同源!
这……这是什么?结晶带来的诅咒?小烬力量的残余?
恐慌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就在这时,血色视野的边缘,洼地的入口处,几个扭曲的、散发着微弱热量的暗红色人影轮廓出现了!他们动作迟缓,带着一种麻木的僵硬感,正朝着洼地深处摸索过来!是那些被石碑婴儿啼哭冲击后陷入痛苦茫然的新人类!他们被血腥味和能量波动吸引过来了!
商人冰冷的杀意也在外围若隐若现!
腹背受敌!
我死死捂住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身体紧紧贴着冰冷的金属板,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那枚“星辰”,带来撕裂般的剧痛。血色左眼死死盯着入口处那几个移动的暗红轮廓,恐惧几乎要将我吞噬。
突然!
“沙沙……沙沙……”
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从洼地深处传来。不是脚步声,更像是无数细密的、湿滑的东西在摩擦,在蠕动,在生长!
我的血色左眼猛地转向声音来源!
洼地深处,那片被巨大金属残骸遮蔽、光线最昏暗的区域。在正常右眼视野里,那里只有一片模糊的、被阴影吞噬的轮廓。然而,在左眼的血色视野中——
那里正燃烧着一片惊心动魄的、如同地狱岩浆般的深红色光芒!
那光芒并非静止,而是无数扭曲、缠绕、疯狂舞动的触须状能量体!它们从洼地深处湿润的泥土里、从腐朽的金属缝隙中、甚至从空气中凭空生长出来!每一根“触须”都在剧烈地脉动、膨胀,贪婪地吸收着空气中弥漫的某种能量!那能量的源头……赫然指向我的胸腔!指向我体内那枚墨焰结晶!
是植物!那些被墨焰石碑的铁锈乳汁滋养的金属植物!它们正在结晶狂暴能量的辐射下,发生着无法想象的恐怖异变!
“沙沙沙……咔……咔咔……”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和硬物生长的脆响越来越密集!在血色视野里,那片深红的光芒如同爆炸般急剧膨胀!光芒的实体终于突破了阴影的遮蔽,进入了正常视野的边缘!
几条……不,是几十条……如同巨蟒般粗壮的、表面覆盖着暗绿色金属鳞片和尖锐骨刺的藤蔓,正从洼地深处疯狂地蔓延出来!它们所过之处,湿润的泥土如同沸水般翻腾、干涸、板结!腐朽的金属被轻易绞碎、吸收!那些藤蔓的尖端,不再是枝叶或花朵,而是分裂成无数张布满细密利齿、如同七鳃鳗口器般的恐怖吸盘!吸盘开合,分泌着粘稠的、散发着甜腻恶臭的腐蚀性液体!
更可怕的是,它们的目标!
不是我和小烬!是那些刚刚摸索进洼地、散发着微弱热量的暗红色人影!
“呃……呃啊……” 走在最前面的一个男人,似乎察觉到了不对,发出模糊的咕噜声。
太晚了!
几条最粗壮的金属藤蔓如同捕食的巨蟒,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瞬间弹射而出!带着利齿的吸盘精准地罩住了男人的头颅和上半身!
“噗嗤!”
血肉被穿透、被撕裂、被吮吸的恐怖声音,混合着骨骼碎裂的脆响,在死寂的洼地里炸开!男人甚至连惨叫都没能发出一声,整个上半身就在瞬间被吸盘包裹、绞碎!暗红色的血液和破碎的脏器如同喷泉般溅射在冰冷的金属残骸和藤蔓表面!藤蔓贪婪地蠕动着,鳞片开合,将血肉和骨骼碎片疯狂吞噬!吸盘内利齿摩擦的“咔咔”声,如同咀嚼的魔音!
剩下的几个人影在血色视野里剧烈地颤抖起来,暗红的轮廓因极致的恐惧而扭曲、模糊!他们想逃,但双腿如同灌铅!几条细细的藤蔓如同毒蛇般缠绕上他们的脚踝、小腿!尖锐的骨刺轻易刺破皮肤,注入某种麻痹性的毒素!猎物瞬间僵直!
更多的藤蔓扑了上去!吸盘张开!恐怖的吞噬盛宴在洼地入口处无声而血腥地上演!血肉横飞!骨骼碎裂!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瞬间盖过了甜腻的腐烂气息!
我死死捂住嘴,胃里翻江倒海,冰冷的汗水浸透了后背。血色左眼将这地狱般的景象毫无保留地烙印进来,那蠕动吞噬的深红藤蔓,那飞溅的暗红血肉,那因恐惧而扭曲崩溃的人形轮廓……构成一幅令人灵魂冻结的恐怖画卷。
墨焰结晶的能量……在加速催化这些植物!它们正在变成活生生的、吞噬血肉的金属怪物!
就在我因眼前的血腥地狱而几近窒息时,血色视野的“边缘”——那片覆盖着洼地上方扭曲天空的、如同凝固血浆般的背景——突然发生了剧烈的波动!
一个庞大到无法形容的阴影轮廓,在血色天幕上缓缓滑过!
是它!那个悬浮在所有人头顶、如同畸形虫巢残骸的“沉默监视者”!
在正常的右眼视野里,它依旧只是吞噬星光的、缓慢蠕动的巨大空洞,带来无尽的压抑和恐惧。
然而,在我的血色左眼视野里……
那凝固的血色天幕被强行“透视”了!
覆盖在监视者表面的、那层扭曲蠕动的、如同生物甲壳或熔融琥珀般的伪装层,在血色视野中变得半透明!它不再是令人窒息的压迫巨物,其内部的结构,正以一种冰冷、精密、非人的几何美感,清晰地呈现在我的“眼前”!
无数巨大无比、闪烁着幽蓝色能量脉络的、如同水晶神经束般的管道,纵横交错,构成了它庞大身躯的骨架。管道之间,是层层叠叠、由无数正六边形蜂巢结构紧密拼接而成的能量矩阵。每一个蜂巢格内,都悬浮着一颗缓缓旋转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核心,如同亿万颗冰冷的星辰!庞大而复杂的机械结构在管道和矩阵间无声运转,巨大的环形能量环如同星环般嵌套在最外围,缓缓旋转,散发着稳定而磅礴的力场波动!整个结构呈现出一种绝对的、冰冷的、超越了生物形态的秩序和精密!一种只为某种宏大目的而存在的、纯粹的“装置”感!
这……这根本不是什么虫巢残骸!这更像是一座……一座悬浮在星球轨道上的、庞大到难以想象的……某种机器的内部?!
血色视野剧烈地波动起来,如同信号不良的屏幕。那冰冷精密的内部结构画面闪烁了几下,一行由无数细小的、不断跳动的幽蓝色光点构成的符号,强行“叠加”在了这令人震撼的机械图景之上:
【诊断:情感模因污染源 (Emotional meme pollutant) - 等级:湮灭级 (oblivion-class)】 【治疗方案:意识场格式化 (consciousness Field Formatting)】 【执行状态:抑制中 (Suppressed) - 情感复苏率:0.0001%】 【强制格式化倒计时:00:00:00 - ERRoR】
符号冰冷,毫无情感,如同机器无情的宣判。
情感模因污染源?湮灭级?意识场格式化?强制格式化倒计时……归零错误?!
冰冷的符号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凿穿了我被痛苦和恐惧塞满的脑海!那些倒计时,那些“情感复苏率”,那些悬浮在头顶的永恒压迫……不是审判,不是毁灭的前奏……
是治疗?!
高等文明对这颗被绝望情感“污染”的星球,实施的……强制“康复”程序?!
我们,这些在废墟上挣扎的、被剥夺了语言和情感的残渣,在它们眼中,不过是一场需要被“格式化”清除的……瘟疫?!
荒谬!冰冷!极致的荒谬感混合着更深的恐惧和愤怒,瞬间将我淹没!胸腔里那枚墨焰结晶仿佛感应到了我的情绪,猛地剧烈搏动起来!一股更加强烈、更加混乱的铁锈色能量洪流,如同失控的野马,狠狠冲撞着我的四肢百骸!
“噗!” 一口滚烫的、带着内脏碎片的鲜血猛地从我口中喷出,溅在面前冰冷的金属板上,迅速凝结成暗红的冰晶。
洼地入口处,那场血腥的吞噬似乎接近尾声。几条粗壮的金属藤蔓蠕动着,吸盘开合,意犹未尽。它们表面覆盖的暗绿色金属鳞片似乎更加油亮,骨刺更加尖锐。吞噬了血肉,它们变得更强壮、更……饥饿。
它们的“茎干”,那些深扎在洼地深处的部分,在血色视野里燃烧着更加炽烈的深红光芒。光芒的源头,似乎正贪婪地吸收着我体内结晶散逸出的、更加狂暴混乱的能量。
其中几条藤蔓,缓缓地、如同拥有意识般,抬起了布满利齿的吸盘口器。那冰冷的、没有瞳孔的“头部”,缓缓转动,最终……锁定了我藏身的金属板后方。
锁定了我胸腔里,那枚跳动的、散发着无尽“食物”气息的——铁锈色星辰。
沙沙沙…… 无数湿滑藤蔓摩擦地面的声音,如同死亡的潮水,从四面八方,向着这最后的藏身之地,汹涌而来。
感官海盗
视觉成了诅咒,血色是唯一的真实。 夜璃将墨焰结晶按入左眼,剧痛换取视野。 所见万物皆覆着搏动的血管与蠕动的血肉。 村庄正被加速异变的金属植物吞噬。 当她凝视血色最深处的监视者巨眼—— 却发现那竟是宇宙尺度下的康复装置。 生存,还是治愈?毁灭,才是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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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臭。不仅仅是腐烂植物和动物尸体的腥臭,那是更深层、更令人作呕的——活体金属在异常增殖中溃烂流脓的甜腥,混合着土壤被彻底酸化后散发的、如同胃酸反刍般的刺鼻酸气。空气不再是气体,而是粘稠的、饱含孢子和金属碎屑的脓浆,每一次呼吸都像用砂纸打磨着肺叶,带来灼痛和窒息感。废弃村庄的残骸匍匐在扭曲的大地上,朽烂的木梁和坍塌的石墙被一层蠕动着的、色彩诡异的菌毯和苔藓覆盖,那些苔藓闪烁着不自然的铜绿和锈红斑纹,如同巨大生物体表恶化的湿疹。
而最恐怖的,是声音。
不再是风吹过废墟的呜咽,而是某种庞大生命体正在进行的、冰冷而贪婪的消化过程。密集的、窸窸窣窣的根系钻探声,如同亿万细小的口器在啃噬岩层和尸骨;植物茎秆和叶片以违背常理的速度疯狂抽条、膨胀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纤维撕裂声;还有那弥漫一切的、低沉而持续的嗡鸣——是异化植物群落作为一个整体,在汲取地核能量、转化物质时发出的、亵渎生命的代谢交响。
夜璃蜷缩在一段半塌的、内部已被锈红色菌丝完全蛀空的巨大金属管道里。管道内壁冰冷而潮湿,不断渗出带着金属光泽的粘稠露珠。她把自己缩成最小的一团,剧烈地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如同吞咽刀片。怀中的墨焰意识结晶紧贴着胸口,隔着衣物传递来冰冷的、沉甸甸的存在感,那内部缓缓旋转的星云光芒,似乎也因外界这浓郁的腐朽与疯狂而变得滞涩、黯淡。
左眼的位置,是一个不断抽搐跳动的、灼热的痛楚源泉。旧的绷带早已被脓血和污垢浸透,散发出不好的气味。眼眶周围的皮肤红肿发亮,一种深入骨髓的、仿佛有无数细小冰针在持续钻凿的剧痛,正以左眼窝为中心,一波波向她的大脑和全身辐射。这痛苦并非单纯的伤口发炎,它带着墨焰石化绝望的冰冷烙印,更带着外界那疯狂滋长的异化植物所带来的、无形的、越来越强的排斥和压迫。这压迫感并非物理力量,而是一种更深层的、意识层面的碾轧,仿佛整个世界的恶意和疯狂都凝聚成实体,死死扼住了她的视觉神经,要将她最后这点感知彻底掐灭、同化。
失明。彻底的黑暗。在这片疯狂进化、吞噬一切的绿色地狱里,失去视觉等于将血肉直接奉上祭坛。恐惧,冰冷的、粘腻的恐惧,像藤蔓般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她还能躲多久?下一次摸索前进时,会不会直接撞进某株食肉植物的消化液池?或者踩中一片伪装成地面的、布满金属尖刺的诡异菌毯?
她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一遍遍抚摸着怀中那枚冰冷的结晶。指尖下,那些繁复的棱面和沟壑,如同无声的谶语。墨焰最后那声“跑!!!”的嘶吼,在脑海中反复回荡,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往哪里跑?看不见,如何跑?
一个疯狂、冰冷、带着自毁气息的念头,如同在腐肉上滋生的毒蕈,悄然钻出,然后疯狂蔓延。
这结晶……它能承载意识……承载痛苦……承载感知……
林森榨取石碑……铁锈巷贩卖痛觉……
既然感官可以被抽取、被交易、被移植……
那为什么……不能……“借用”?
墨焰……把你的眼睛……借给我!
这个念头如同最终的审判,落下就不再收回。没有犹豫,没有权衡利弊。极致的生存压力下,理性早已被碾碎成渣。只剩下最原始、最野蛮的求生本能,驱动着一切。
夜璃猛地坐直身体,动作因为剧痛和决绝而显得僵硬扭曲。她颤抖着,用还算完好的右手,粗暴地扯开左眼上那早已污秽不堪的旧绷带。绷带粘连着脓血和部分结痂的皮肉被撕下,带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让她几乎晕厥。但她只是死死咬住牙关,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暴露在污浊空气中的左眼窝,情况比感觉更糟。皮肤严重红肿溃烂,边缘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紫黑色,残留的眼球组织(如果那还能被称为眼球)萎缩成一个布满血丝和浑浊粘液的、不断渗出黄白色脓液的可怕肉瘤,被增生的、暗红色的怪异肉芽组织紧紧包裹、缠绕,如同被异化的根须寄生。它已彻底失去功能,只是一个不断产生痛苦和感染的病灶。
她没有再看第二眼。右手猛地探入怀中,紧紧握住了那枚墨焰意识结晶!冰冷的触感瞬间刺痛了她的掌心。结晶内部,那缓慢旋转的星云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光芒变得急促、紊乱,核心处的荆棘王座虚影剧烈摇曳!
“墨焰……对不起……和我……一起……” 嘶哑的、破碎的、近乎癫狂的低语从她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她不再有任何迟疑,右手紧握着那枚边缘并不光滑、甚至有些尖锐的沉重结晶,将其最尖锐的一端,对准了自己那不断流脓、剧痛抽搐的左眼窝!
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带着一种亵渎神灵般的、同时也是奉献自身般的疯狂决绝,狠狠地——按了下去!
“呃啊啊啊啊啊——!!!!!!”
一声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撕裂了整个废墟死寂的惨嚎,猛地从夜璃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那不再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而是灵魂被强行撕裂、被投入熔炉与冰狱同时煅烧时最本源的尖啸!
物理的剧痛! 结晶尖锐的棱角狠狠刺入早已脆弱不堪的溃烂组织,碾压着受损的视神经,凿穿着眼眶骨骼!温热的、混杂着脓血和组织液的液体猛地喷溅出来!
能量的冲刷! 比在石碑前强烈千百倍的、墨焰被石化的冰冷绝望、永恒的禁锢、感知剥离的无助……所有被压缩在结晶内的负面情感洪流,如同找到了决堤的出口,顺着被强行打开的通道,狂暴无比地冲入夜璃的大脑,冲向她意识的每一个角落!她的头颅仿佛被塞进了即将爆裂的超新星核心!
意识的撕裂! 两个截然不同的痛苦灵魂——一个是被永恒禁锢、正在石化的意识残骸,一个是濒临崩溃、挣扎求存的鲜活意志——在这野蛮的“嫁接”点上,发生了最剧烈、最残酷的碰撞和融合!仿佛有无数把烧红的锉刀和冰凿,在她的大脑灰质上同时刮擦、雕刻!
夜璃的身体像被高压电持续击打,剧烈地、失控地痉挛、弹动,后背一次次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管道内壁上,发出沉闷的砰砰声。她的右手死死抵住眼眶,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仿佛要将那枚结晶彻底摁进自己的颅骨深处!鲜血和某种冰冷的、散发着微光的能量流,顺着她的指缝汩汩涌出,流淌到下巴、脖颈,染红了衣襟。
眼前不再是黑暗。而是炸开一片无边无际的、由纯粹痛苦构成的混沌风暴!色彩无法形容,声音扭曲撕裂,意识被反复撕碎又强行粘合……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剧烈的痉挛渐渐平息。惨嚎变成了喉咙深处破碎的、无意识的嗬嗬声。夜璃瘫软在冰冷的管道底部,浑身被冷汗、鲜血和冰冷的粘液浸透,像一条被抛上岸濒死的鱼。只有那只紧紧捂住左眼的右手,依旧僵硬地、固执地停留在原位,指缝间不再有液体流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微弱的、冰冷的、非人的光芒,丝丝缕缕地渗出。
痛楚……依旧存在。但那深入骨髓的、眼眶本身的灼痛和钻凿感,似乎被一种更宏大、更冰冷、更沉重的存在感覆盖、压制了。那是一种……异物深深楔入颅骨、与神经和意识强行结合的、令人极度不适的充盈感和坠胀感。
她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松开了紧紧捂住左眼的右手。
管道外,污浊的光线渗入。
夜璃的右眼(她原本完好的那只)适应着昏暗,看到的依旧是模糊的、扭曲的管道内壁和锈蚀的金属。
然后……
她极其缓慢地,尝试性地,睁开了她的左眼。
轰——!!!
世界,以一种完全陌生的、恐怖至极的方式,悍然撞入了她的感知!
色彩消失了。不是黑白,而是所有的一切,都被笼罩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浓稠的、搏动着的暗红色滤镜之下!如同透过一个永远浸泡在新鲜血液中的透镜观察世界!
但这仅仅是开始!
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暗红底色之上,万物都呈现出它们最恐怖、最亵渎的内在本质!
她所在的金属管道内壁,不再是无生命的锈蚀金属。它的表面,覆盖满了搏动着的、粗细细细的暗红色血管网络!这些血管如同巨大的寄生蠕虫,深深地嵌入金属内部,随着一种无声而有力的节奏,一下下地膨胀、收缩,输送着某种看不见的、冰冷的“血液”!血管网络的节点处,不时鼓起一个又一个半透明的、囊肿般的脓包,里面充满了翻滚着的、闪烁着金属碎屑的浑浊脓液!
管道外,那些扭曲倒塌的建筑残骸,表面同样覆盖着厚厚一层蠕动着的、血肉模糊的菌毯和苔藓!它们不再是植物,而是像某种巨大生物腐烂溃烂的内脏碎片和皮下组织,不断地分泌着粘稠的、带着酸腐气息的生物酸液,滋滋地腐蚀着所附着的一切!
而更远处,那些正在疯狂滋长的异化植物……
夜璃的左眼视野猛地聚焦过去!
她“看”到,一株巨大的、原本应该是树木的异化体,它的主干根本不是木头,而是由无数扭曲盘绕的、如同巨蟒般的暗红色肌肉纤维强行虬结而成!纤维束之间,可见粗大的、流淌着冰冷蓝色“淋巴液”的管道和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神经束!它的枝条,是一条条顶端裂开、布满细密锯齿状骨刺的、不断滴落粘稠消化液的肉质触须,正在空气中疯狂地挥舞、抽打,捕捉着一切移动的物体!它的根系,则如同钻探地壳的活体钻头,表面覆盖着坚硬的、骨板般的甲壳和不断开合的吸盘口器,贪婪地啃噬、吞噬着泥土中的矿物质和一切有机残骸!
这根本不是植物!这是披着植物外皮的、活生生的、冰冷而饥饿的异星器官!是某种庞大到无法想象的恐怖生命体,延伸到这个世界的、进行消化和增殖的末端组织!
整个村庄,不,是整个视野所及的整个世界,在这只新生的左眼视野里,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正在疯狂蠕动、消化、增殖的活体内脏!一个被剥去了所有伪装,只剩下最原始、最残酷的生命代谢过程的血腥地狱!
“呕——!” 强烈的视觉冲击和意识层面的污染,让夜璃的胃部剧烈痉挛,她猛地趴倒在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冰冷的胆汁灼烧着喉咙。强烈的眩晕感袭击了她,那只新生的左眼传来一阵阵强烈的、如同被强光直射的刺痛和灼烧感,视野中的血色和蠕动变得更加狂乱、更加令人疯狂!
她死死闭上右眼,试图逃避这恐怖的景象,但左眼的视野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烙印在她的意识里,无法关闭,无法回避!墨焰结晶带来的,根本不是视觉,而是一个直通世界残酷本质的、永恒的痛苦窗口!
就在这时——
咚……咚……咚……
一种低沉、缓慢、却沉重到足以引起大地共振的搏动声,穿透了左眼视野里那一片蠕动的血腥喧嚣,如同敲击在宇宙的鼓面上,清晰地传递过来。
夜璃强忍着眩晕和恶心,艰难地抬起头,循着那搏动声传来的方向——透过管道巨大的裂缝,望向村庄之外,远方的地平线。
在那片被血色滤镜覆盖的天幕之下,在那无数疯狂滋长的异化植物血肉丛林的后方……
一个巨大到无法形容的东西,缓缓地、不可抗拒地,挤入了她的左眼视野!
它并非实体,更像是一个由纯粹能量和规则构成的、复杂精密到超越凡人理解极限的巨构装置的投影!它的形态难以描述,仿佛由无数不断旋转、嵌套的几何光轮、流淌着冰冷数据流的能量管道、以及伸缩移动的巨大银色探针和扫描矩阵构成!它散发着一种非人的、绝对的、冰冷到极致的秩序和精准的气息,与脚下这个世界疯狂、混乱、血肉模糊的异化景象形成绝对的对立!
而这个庞大无比的装置,其最核心的区域,正对着这片疯狂大地的那一面,赫然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如同瞳孔般的复杂透镜结构!透镜内部,是无数层叠闪烁的、冰冷无情的分析、扫描、净化符文在流转、明灭!
此刻,这个巨大的“瞳孔”,正清晰地、缓慢地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散发出一种无形的、覆盖整个天地的压制性力场!这力场如同无形的巨手,狠狠按压在那些疯狂蠕动、增殖的异化植物血肉之上!
夜璃的左眼清晰地“看”到:在这巨大“瞳孔”的每一次搏动下,那些异化植物的血肉组织表面,都会瞬间出现大面积的、灰白色的、失去活性的坏死斑块!那些搏动的血管网络会短暂地萎缩、断裂!分泌消化液的囊肿会干瘪破裂!那些挥舞的肉质触须会如同被灼烧般剧烈抽搐、退缩!
这恐怖的、如同世界末日般的装置……它不是在催生这疯狂!它是在……压制?净化?治疗?!
这个荒谬到极点的念头,如同冰锥,狠狠刺入夜璃混乱的意识!
她猛地睁开一直紧闭的右眼。
正常的视野回归。
远处的地平线上,空空如也。只有扭曲的天空和疯狂生长的、看起来只是外形诡异可怕的金属植物丛林。哪有什么巨大的瞳孔装置?哪有什么冰冷的几何光轮和能量管道?只有一片令人绝望的绿色地狱。
她颤抖着,再次闭上右眼,只睁开左眼。
那片恐怖的血色地狱再次降临!而那个巨大、冰冷、散发着绝对秩序和净化力量的“瞳孔”装置,依旧悬浮在天际,缓慢而有力地搏动着,无情地压制、清理着下方的疯狂异变!
真实?幻觉?哪个才是真实?
是右眼看到的、这个正在被怪异植物吞噬的世界?还是左眼看到的、这个正在被某个宇宙级医疗装置“治疗”的、活体内脏般的世界?
剧烈的认知冲突,如同两把巨锤,狠狠砸碎了夜璃刚刚重建起来的世界观!她瘫坐在冰冷的管道里,身体因为恐惧和混乱而剧烈颤抖。墨焰结晶带来的左眼,不仅仅给了她视野,更将一个恐怖到足以逼疯任何人的宇宙真相,蛮横地塞进了她的脑海!
这个装置……它是什么?谁建造的?它所谓的“治疗”……代价是什么?将这些异化植物(或者说,这个“世界病人”的“病变组织”)彻底毁灭?那生存在其中的、像她一样的“细菌”或“细胞”呢?
生存,还是被“治愈”?
绝望,如同最深的海水,冰冷地淹没了她。
就在这极致的混乱和绝望中,她左眼的视野,那冰冷机械的巨大瞳孔装置的核心,那些流转不息的扫描和分析符文深处,似乎有一个极其微小、却异常复杂的符号,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
那符号的形状……隐约构成一个被荆棘缠绕的王座虚影。
与墨焰意识结晶核心处的那个虚影……一模一样。
夜璃的呼吸,骤然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