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锈蚀摇篮
冷。不是温度计的刻度,是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带着放射性尘埃铁锈味的湿冷。铅灰色的天空沉沉地压下来,像一块巨大无比、浸透了脏水的裹尸布。雨,不是水。是粘稠的、泛着病态荧光的黄绿色油滴,缓慢、沉重地坠落,砸在扭曲的钢筋骨架、半融化的混凝土块和遍地瓦砾上,发出“嗤嗤”的轻响,腾起一缕缕带着刺鼻臭氧味的青烟。废墟静默如墓,只有辐射雨腐蚀万物的声音,是这片死亡之地唯一单调而永恒的哀歌。
她就在这哀歌中央起舞。
赤足。踩过尖锐的玻璃碴和变形的金属残片,本该鲜血淋漓的脚底,却只在灰白色的尘埃上留下浅淡的、几乎瞬间就被荧光雨抹去的印痕。一件早已看不出原色的宽大袍子,裹着她过分纤细的身体,被废墟间穿堂而过的、带着辐射尘的风吹得猎猎作响,像一面残破的旗帜。她的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在毫无血色的脸颊上投下浓重的阴影,隔绝了这片地狱的视觉冲击。
舞姿奇异,毫无韵律美感可言。每一个动作都僵硬、突兀,如同提线木偶被无形的丝线骤然拉扯。前倾、后仰、旋转、骤停…精准得令人毛骨悚然。她不是在跳舞,是在进行一场与死亡擦肩而过的精密计算。
一滴硕大的、泛着荧光的辐射雨珠,从一根斜刺向天空的钢筋尖端凝聚、坠落,轨迹笔直,目标正是她低垂的后颈!就在那饱含毁灭的液体即将触及她苍白皮肤的毫厘之间,她的身体如同被电流击中,猛地向左前方一个匪夷所思的九十度折转!动作快得拉出残影。雨滴擦着她扬起的发梢,“啪”地砸在她刚刚站立的地面,瞬间蚀出一个冒着青烟的小坑。
又一片密集的“雨帘”从半堵摇摇欲坠的危墙上倾泻而下!她闭着眼,身体却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落叶,以人类关节绝不可能承受的角度高速旋转、下腰、贴地滑行!荧光雨点在她身周织成死亡的罗网,却总是险之又险地擦过她的袍角、掠过她飞扬的发丝,将周围的地面和残骸灼烧得千疮百孔。她像一枚在刀尖上滚动的、没有温度的冰珠。
**场景切换一:废墟中心 -> 残破地下通道入口**
* **移动方式:** 圣女诡异的舞步如同精确的导航,看似无序,却将她引向一处被巨大混凝土板半掩的、黑黢黢的洞口。洞口边缘布满爆炸撕裂的痕迹和干涸发黑的血污。
* **细节:** 主角(代号“清道夫”)的身影从一块扭曲的合金广告牌后闪现。他全身包裹在臃肿、表面布满刮痕和可疑污渍的防护服里,呼吸面具的视窗因内外温差蒙着一层白雾,只露出一双鹰隼般锐利、不带任何温度的眼睛。他左手握着一柄改装过的、枪管粗大的辐射脉冲手枪,右手则拎着一个半透明、内部有复杂管线和闪烁指示灯的立方体——便携式环境分析仪(“嗅罐”)。他没有看舞动的圣女,冰冷的视线扫过洞口附近几具姿态扭曲、覆盖着厚重辐射尘的骸骨,最终落在一个蜷缩在混凝土板阴影里、瑟瑟发抖的身影上。那是个幸存者,裹着破布,露出的皮肤上布满水泡和溃烂的红斑,眼神浑浊,只剩下本能的恐惧。清道夫无声地靠近。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穿透力极强的电子蜂鸣,从清道夫防护服的内置耳机里响起。不是警报,更像系统自动启动的提示音。
紧接着,一个冰冷、毫无顿挫、如同生锈齿轮摩擦出的合成音,直接灌入他的听觉神经:
`[系统自检完成。核心逻辑载体状态:湮灭确认。]`
`[备用协议:涅盘序列激活。]`
`[第三十八次重生计划…]` 合成音在这里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卡顿, `[…启动。初始坐标锁定:当前污染区。执行者权限确认:清道夫。]`
声音戛然而止。清道夫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那只是耳边刮过的一阵无关紧要的、带着辐射尘的风。他已经站在了那个幸存者面前。防护服厚重的手套伸出,不是搀扶,而是粗暴地抓住幸存者溃烂手臂上相对完好的部位,将他拖拽起来。
“辐射…值…” 清道夫的声音透过呼吸面具的变声器传出,沙哑、失真,如同砂纸摩擦金属。
幸存者浑浊的眼睛里只有恐惧,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无法回答。
清道夫没有等待。他像摆弄一件物品,将幸存者拖到洞口附近一片辐射雨较为密集的区域边缘。然后,他松开了手。幸存者失去支撑,踉跄着向前扑倒,半个身子暴露在荧光雨滴之下!惨叫声瞬间撕裂了废墟的死寂!雨水溅落在溃烂的皮肤上,发出更加剧烈的“嗤嗤”声,青烟混合着皮肉焦糊的气味弥漫开来。
清道夫对此置若罔闻。他右手的“嗅罐”立方体迅速贴近洞口边缘的空气,几根细小的探针无声弹出。立方体表面复杂的指示灯疯狂闪烁,一组组冰冷的数据流在清道夫护目镜的内置显示屏上飞速滚动。他在用这个活生生的人体,测试洞口附近辐射雨的实际渗透强度和空气污染梯度,为进入地下通道评估风险。未告知风险?生存本身,就是最大的风险告知。
“读数…稳定…阈值内。” 清道夫看着护目镜上的数据,低声自语。他不再看那个在地上翻滚哀嚎、迅速被辐射雨侵蚀的幸存者,目光转向洞口深处那片吞噬光线的黑暗。圣女诡异的舞蹈不知何时已停止,她闭着眼,静静地站在洞口内侧的阴影里,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白色路标。
**场景切换二:地下通道入口 -> 废弃地铁隧道(岩画室入口)**
* **环境:** 深入地下,辐射雨的“嗤嗤”声被隔绝,取而代之的是绝对的死寂和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空气浑浊,弥漫着尘土、霉菌、以及某种大型机械长时间锈蚀后特有的、浓烈的金属腥气。脚下是厚厚的、踩上去如同腐肉的淤泥层,混杂着破碎的骸骨和变形的金属碎片。清道夫头盔上的强光射灯是唯一光源,惨白的光柱刺破黑暗,照亮两侧布满喷溅状焦痕和巨大爪痕的隧道壁,以及扭曲脱轨、车厢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地铁残骸。
* **生存压力具象化:** 清道夫护目镜的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水滴形状的图标在稳定地闪烁,旁边是鲜红的数字:`71:48:32`。饮用水储备倒计时。每一次呼吸,防护服内循环系统的轻微嗡鸣都像是在为这倒计时敲响丧钟。喉咙深处的干渴感,像一团粗糙的砂纸,随着每一次心跳摩擦着神经。他拧开水壶接口,对着呼吸面具内嘴部的位置,吝啬地挤出一小股带着漂白粉味的液体。吞咽的动作在厚重的防护服里显得笨拙而艰难。
* **悬念前置:** 隧道深处,传来极其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在刮擦金属,又像…某种电子设备接触不良的电流嘶嘶声?若有若无。
隧道尽头,一扇厚重的、锈迹斑斑的防爆气密门歪斜地半开着,门轴早已断裂。门后透出微弱、摇曳的、非人造光源的昏黄光芒。空气里那股金属锈蚀的气味,在这里被另一种更古老、更干燥的尘土气息取代。
圣女的身影悄无声息地飘入那昏黄的光中。清道夫紧随其后,警惕地举着脉冲手枪。
**场景切换三:废弃地铁隧道 -> 岩画室**
* **环境:** 这里像是一个被遗忘的、深埋地下的古老圣殿。空间不大,呈圆形。墙壁并非混凝土,而是某种深褐色的、质地细腻的原始岩壁。穹顶很高,隐没在昏暗的光线中。岩壁之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线条粗犷而神秘的赭红色壁画!描绘着扭曲的星辰、奇异的巨兽、以及…大量意义不明的几何符号阵列。最引人注目的是穹顶正下方,岩壁最中心的位置——一幅巨大的、占据整面墙的图案。
* **核心悬念爆发:** 那图案描绘着一个抽象的、双臂向上伸展的人形轮廓。而那人形高举的手中,紧握着一件器物——两道修长的、略微向内弯曲的臂,顶端尖锐,周围刻满了表示震荡波纹的同心圆!永恒律动音叉!其形态与新生文明岩画中的盲女所持之物,惊人地一致!
* **悬念爆发:** 就在清道夫的目光锁定那岩画音叉的瞬间——
* **嗡!** 一声低沉、浑厚、仿佛从岩壁最深处传来的共鸣声毫无征兆地响起!整个岩画室随之轻轻一震!穹顶的灰尘簌簌落下。岩壁上那巨大的音叉图案,其赭红色的线条仿佛被注入了某种能量,极其微弱地、持续地亮了一下!尤其是那表示震荡波纹的同心圆,竟像水面的涟漪般,在视觉上产生了极其短暂的、扩散开去的错觉!一种无形的、带着古老韵律的振动波拂过清道夫的防护服,让他全身的骨骼都感到一阵微麻。
* **哇——!** 几乎在岩画音叉共鸣的同时,一声清晰、稚嫩、充满原始生命力的婴儿啼哭,如同穿透层层岩壁的利箭,猛地从岩画室更深、更黑暗的某个角落传来!哭声在封闭的岩室里回荡,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求生欲,与岩壁音叉那古老冰冷的共鸣形成了令人头皮发麻的诡异和弦!
清道夫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脉冲手枪闪电般指向哭声传来的黑暗角落!护目镜下的瞳孔骤然收缩。圣女依旧闭着眼,静静地站在岩画音叉下方,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她苍白而漠然的侧脸。护目镜角落的水滴图标闪烁着:`71:32:15`。
岩画音叉的线条,那诡异的共鸣余韵似乎还未完全消散,在赭红的底色下,极其微弱地、如同呼吸般明灭着。婴儿的哭声,在短暂的爆发后,变成了断续的、带着窒息感的微弱抽噎,仿佛随时会断绝,却又顽强地从那片未知的黑暗中传来。
## 第一章:锈蚀摇篮1
风,是这里唯一活着的,也是最残忍的东西。它卷着铁锈色的尘埃,在扭曲的钢筋骨架间穿行,发出呜咽般的尖啸,刮过裸露的混凝土残骸,带下簌簌的、饱含辐射的灰烬。天空是永恒的铅灰色幕布,厚重、低垂,压得废墟喘不过气。偶尔,幕布被撕裂,倒灌的辐射雨便倾泻而下。那不是水,是粘稠的、泛着幽绿荧光的腐蚀之泪,带着贪婪的嘶嘶声,灼烧着所触及的一切,在焦黑的金属和皲裂的地面上留下坑洼的、冒着白烟的伤疤。
她就在这地狱绘卷的中心起舞。
素白的长裙,早已看不出本色,污渍和破口如同溃烂的疮疤。赤着的双足沾满油污和辐射尘,每一步落下,都踩在文明的尸骸与剧毒之上。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是两弯静谧的月牙。没有恐惧,没有悲悯,只有一种近乎空洞的专注。
废墟中央一小片相对开阔的焦土,就是她的舞台。
“滋啦——!”
又一道惨绿的雨鞭撕裂铅灰色的天幕,带着毁灭的饥渴,斜斜抽向她舞动的轨迹!速度极快,角度刁钻,如同死神的吐息!
她的身体,就在雨滴即将触及发丝的瞬间,以一个人类关节绝不可能完成的、如同精密机械预演般的角度,猛地向后折去!纤腰弯成惊心动魄的弧度,素白的身影几乎贴着地面滑开。那粘稠的、泛着荧光的雨滴,擦着她扬起的裙裾边缘落下,“噗嗤”一声,在焦黑的地面蚀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坑洞,腾起刺鼻的白烟。
没有停顿。她的足尖在坑洞边缘轻盈一点,借力旋身,裙摆如残破的白莲绽放。手臂舒展,指尖划过凝滞的空气,带着一种古老仪式的韵律。另一道辐射雨从侧后方袭来,她如同背后生了眼睛,旋舞的势头未竭,左足为轴,右腿划出一个凌厉的半圆,身体以毫厘之差再次避开。幽绿的毒液在她脚边溅开,如同盛开的死亡之花。
精准。冷酷。非人。
每一次闪避都卡在毁灭降临前的最后一瞬,每一次移动都踩在死亡刀锋的边缘。她闭着眼,却仿佛与这片废墟、与这场倒灌的毒雨共享着同一个冰冷的核心处理器。辐射尘粘在她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如同丑陋的苔藓,她却浑然不觉。舞蹈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复杂,带着一种献祭般的癫狂与死寂的优雅,在废墟与毒雨交织的死亡之网中,编织着一条不可能存在的生路。
“嘶…咔…环境扫描…确认…文明熵值…突破阈值…污染指数:临界…”
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切入这片只有风声、雨嘶和舞步的死亡交响。
冰冷。生硬。每一个音节都像生锈的齿轮在强行啮合,带着金属摩擦的刮擦感。它并非来自某个方向,而是直接在这片废墟的每一寸空气、每一块扭曲的金属残骸中震荡、共鸣。如同这片死寂大地本身发出的、迟来的死亡宣告。
“执行指令:‘摇篮’系统…启动…”
“目标:播种…新的…‘律’…”
“第…38次…重生计划…启动…”
“滋——” 最后一个音节拖曳着刺耳的电流杂音,戛然而止。
舞步,也在同一瞬间凝滞。
圣女(如果她还能被称之为圣女)保持着最后一个旋身的姿态,单足点地,身体如绷紧的弓弦。闭着的双眼,眼皮下的眼球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覆盖着辐射尘的苍白脸庞,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那股萦绕周身的、舞蹈时近乎神性的专注,如同被戳破的气泡,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空洞?或者说,是某种指令被触发后的待机状态?
辐射雨还在落下,幽绿的毒液在她脚边溅开。这一次,她没有动。一滴粘稠的荧光雨水,终于突破了那精准到非人的闪避领域,落在了她裸露的小臂上。
“嗤……”
白烟冒起。皮肤瞬间焦黑、碳化,留下一个针尖大小的、丑陋的烙印。
她依旧没有动。仿佛那灼烧的不是她的血肉,而是一块无关紧要的木头。
***
“操!又他妈是这鬼动静!” 一个沙哑、充满戾气的声音在废墟的阴影里咒骂。
声音来自一处半塌陷的混凝土涵管下方。涵管内部被粗糙地加固过,塞满了破布、扭曲的金属片和几个蜷缩在阴影里的人影。空气浑浊,弥漫着汗臭、恐惧和浓重的铁锈味。
说话的是个光头大汉,脸上横亘着几道狰狞的旧疤,像几条盘踞的蜈蚣。他叫疤脸,此刻正烦躁地用一把缺了口的匕首刮着涵管内壁凝结的、带着荧光的辐射盐霜。刚才那冰冷的机械播报声,让涵管里本就凝滞的空气几乎冻结。
“三…三十八次?” 角落里,一个瘦得像竹竿、裹着破毯子的男人颤抖着声音重复,牙齿咯咯作响,“它…它在说什么?什么重生?什么律?”
“闭嘴,瘦猴!” 疤脸低吼,匕首猛地顿住,刀尖在混凝土上刮出刺耳的声音,“管它三十八还是三百八!老子只知道,再找不到干净的水,别说重生,明天我们都得变干尸!”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涵管里另外几张惊恐的脸。最后,落在涵管入口处,一个靠坐在冰冷金属残骸上的身影。
那人穿着厚重的、拼接缝补过的防辐射斗篷,兜帽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的下巴和紧抿的薄唇。他(她?)手中握着一柄造型奇特的仪器——主体像个老旧的盖革计数器,但外壳被改装过,覆盖着粗糙的散热片,几根不同颜色的导线从接口处延伸出来,裸露的焊点闪着微光。仪器的表盘不是指针,而是一块布满划痕的液晶屏,上面跳动着令人心悸的数字和不断变化的辐射波形图。仪器顶端,一根细长的金属探针延伸出去,探针尖端镶嵌着一小块不断闪烁着微光的奇异晶体。
他就是斗篷人。这片废墟里,唯一能“看”到辐射的人。
斗篷人没有理会疤脸的咆哮和瘦猴的恐惧。他(她)的目光穿透兜帽的阴影,落在涵管外那片被辐射雨笼罩的死亡之地上,落在那尊如同雕塑般凝固在雨中的素白身影上。液晶屏上,代表圣女所在区域的辐射读数,正随着雨滴的溅落,疯狂地跳动着峰值,发出几乎连成一片的、细微却刺耳的蜂鸣警报。
“喂!哑巴!” 疤脸不耐烦地用匕首敲了敲身边的金属片,发出当当的噪音,“外面那个跳舞的疯子停了!雨小点了!趁现在,赶紧出去找水!那狗屁仪器不是能探路吗?带我们去找!”
斗篷人缓缓转过头。兜帽的阴影下,似乎有两道冰冷的目光扫过疤脸焦躁的脸,扫过涵管里几张写满绝望和依赖的面孔。他(她)抬起握着仪器的手,探针指向涵管外雨势稍歇的方向。液晶屏上,辐射读数虽然依旧远超安全值,但比刚才暴雨倾盆时确实下降了几个危险的量级。
“那边。” 一个嘶哑、如同砂纸摩擦金属的声音从兜帽下传出,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直接指向废墟深处一片被巨大倒塌广告牌半掩的区域。“辐射…相对低点。可能有…未完全污染的…冷凝水收集点。”
“还等什么?!” 疤脸眼中爆发出贪婪的光,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瘦猴,“瘦猴,你,还有你!” 他点了涵管里另外两个相对强壮些的男人,“跟上!哑巴带路!”
被点到的两人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但看到疤脸凶狠的眼神和斗篷人手中那指向“希望”的探针,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默默地抄起身边充当武器的锈蚀钢管。
斗篷人率先弓身钻出涵管。冰冷的、带着辐射尘埃的风瞬间灌入,吹动他(她)厚重的斗篷。他(她)没有回头,手中的探针如同活物的触角,谨慎地在身前缓缓扫动,液晶屏的幽光映亮斗篷下冷硬的下颌线条。每一步踏出,都避开地面上那些泛着幽绿荧光的积水洼。
疤脸和另外两人紧跟其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废墟的瓦砾上,神经紧绷,眼睛死死盯着斗篷人探针指向的方向,也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扭曲的阴影,仿佛随时会有变异的怪物扑出。
队伍沉默地在辐射尘弥漫的废墟中穿行。只有靴子踩碎瓦砾的咔嚓声、粗重的喘息声,以及斗篷人手中仪器那持续不断的、令人心慌的蜂鸣。
“停。”
斗篷人嘶哑的声音突然响起,探针停在一个角度。
前方是一堆由断裂的预制板和扭曲工字钢构成的巨大废墟山。在几块斜插着的巨大混凝土板下方,隐约可见一个狭窄、漆黑的缝隙入口。入口处的地面,残留着一些浑浊的水渍痕迹,但并未看到明显的水源。
“就是这?” 疤脸眯起眼,凑近那个黑黢黢的缝隙,一股混杂着霉味和金属锈蚀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水呢?在里面?”
“辐射读数…显示内部…有液态水聚集…波动。” 斗篷人手中的仪器对准缝隙深处,液晶屏上的波形图剧烈起伏,蜂鸣声变得尖锐了一些,“但…入口结构…不稳定。内部辐射…浓度…存在梯度…变化。”
疤脸不耐烦地啐了一口:“少他妈文绉绉的!有波动就是有水!管它梯度不梯度!” 他扭头看向身后两个男人,目光凶狠,“你俩,进去看看!把水弄出来!快点!”
两人脸色瞬间煞白。看着那深不见底、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缝隙,如同看着巨兽的咽喉。一人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疤…疤脸哥…里面太黑了…而且哑巴说辐射…”
“废物!” 疤脸猛地抽出腰间的匕首,寒光一闪,抵在后退那人的脖子上,冰冷的刀锋激得对方一个哆嗦,“不去?现在老子就给你放血!反正渴死也是死!”
恐惧压倒了一切。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绝望。他们颤抖着,从破烂的衣服上撕下布条,缠住口鼻(这微弱的防护在强辐射面前形同虚设),又捡起地上两块相对平整的金属片挡在身前(聊胜于无的心理安慰),然后,如同奔赴刑场,一前一后,极其缓慢地、佝偻着腰,钻进了那狭窄黑暗的缝隙。
斗篷人静静站在缝隙外,手中的探针依旧稳稳指向入口深处。兜帽的阴影完全遮住了他(她)的表情。液晶屏的幽光在他(她)身前投下一小片惨绿的光斑,上面跳动的数字和尖锐的蜂鸣,忠实地记录着缝隙内部那不断飙升、甚至开始突破仪器量程上限的恐怖辐射值。
他(她)没有出声阻止。
疤脸则抱着胳膊,焦躁地在缝隙外踱步,匕首在指间翻飞,眼睛死死盯着那漆黑的入口,嘴里低声咒骂着催促。
时间在无声的蜂鸣和辐射读数的疯狂跳跃中,一分一秒地爬行。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猛地从缝隙深处炸开!充满了无法形容的极致痛苦!
紧接着,是第二声更加短促、更加绝望的嘶吼!
随即,是重物摔倒、在碎石上翻滚摩擦的混乱声响!然后,一切归于死寂。
只有斗篷人手中仪器的蜂鸣,依旧在死寂的废墟上空,尖锐地、冷酷地持续着。
疤脸脸上的凶悍瞬间凝固,化为一片死灰。他握着匕首的手微微发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惊恐地盯着那如同择人而噬的黑暗缝隙。
斗篷人缓缓放下了指向缝隙的探针。液晶屏上,那刚刚突破上限的恐怖辐射读数,如同被瞬间抽空了能量,开始断崖式下跌,几秒钟内就跌回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区间,蜂鸣声也随之降低。
他(她)嘶哑的声音,在死寂中响起,依旧没有任何波澜,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梯度峰值…已过。内部…安全了。水…可以取了。”
他(她)从斗篷里摸出一个瘪瘪的、同样布满修补痕迹的折叠水囊,随手抛在疤脸脚下。
“你…去。”
***
穿过那如同巨兽肠道般曲折、低矮的地下通道,每一步都踩在滑腻的苔藓和破碎的混凝土碎块上。空气浑浊得如同凝固的胶体,混合着浓重的金属锈蚀味、潮湿的霉味,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蛋白质腐败的气味——那是刚才那两个探路者留在通道深处的、无形的死亡印记。通道壁上,凝结着厚厚的、泛着幽绿荧光的辐射盐霜,像某种巨大生物分泌的恶毒粘液,成为这片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将人影投射成扭曲跳动的鬼魅。
斗篷人走在最前,手中的辐射探测仪探针低垂,液晶屏的微光勉强照亮脚下方寸之地。蜂鸣声已经变得低沉、规律,显示此处的辐射值相对“温和”。疤脸跟在后面,脸色惨白,额头上全是冷汗,手里紧紧攥着那个瘪瘪的折叠水囊——里面装着从通道深处一个冰冷金属凹槽里刮出来的、不足两口的、浑浊不堪的粘稠液体,散发着难以形容的腥气。他另一只手死死握着匕首,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眼神惊惶地扫视着通道两侧那些在幽绿荧光中若隐若现的、如同凝固痛苦表情般的混凝土裂缝。每一次拐弯,他都如同惊弓之鸟,生怕黑暗中扑出什么。
瘦猴和涵馆里仅存的另一个女人跟在最后,相互搀扶着,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女人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破布层层包裹的、巴掌大的小铁盒,里面是队伍仅存的一点高热量合成营养膏——维系生命的最后火种。瘦猴的呼吸粗重得像破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恐惧的颤音。
“还…还有多远?”疤脸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无法抑制的焦虑。
斗篷人没有回答。他(她)的脚步停在通道尽头一扇厚重的、锈迹斑斑的金属门前。门是倾斜的,下半部分被坍塌的碎石堵住,只留下上方一道狭窄的缝隙。门上没有任何把手,只有几个早已锈死的巨大螺栓和一些意义不明的蚀刻符号。
探针缓缓抬起,指向那道缝隙。
液晶屏上,辐射读数稳定在最低值,蜂鸣彻底消失。
“就是这。”嘶哑的声音响起。
疤脸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随即又被更深的疲惫淹没。他上前一步,用肩膀抵住沉重的门板,匕首插进门缝用力撬动。锈蚀的金属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簌簌落下红色的碎屑。瘦猴也鼓起勇气上前帮忙。
“嘎吱——轰隆!”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和大量灰尘落下,门被强行推开了一道足以让人侧身挤入的缝隙。一股干燥、冰冷、带着岩石和古老尘土气息的空气,混合着通道里的浑浊味道涌了出来。
斗篷人率先侧身挤入。疤脸、瘦猴和女人紧随其后。
门后,是一个不大的石室。
没有荧光眼霜。光源来自石室中央的地面——那里有一个用暗红色矿物颜料绘制出的、极其复杂的几何法阵,线条繁复到令人目眩,隐隐散发着微弱、恒定的暗红光芒,如同沉眠巨兽缓慢搏动的心脏。法阵的光芒,勉强照亮了整个空间。
石室的墙壁并非天然岩壁,而是被某种力量打磨得异常光滑、平整的黑色巨石。墙壁上,布满了壁画。
线条粗犷,色彩单调,只有暗红、炭黑和一种奇异的、仿佛沉淀了亿万年的白垩色。上面刻满了奔跑的巨兽、狩猎的人群、燃烧的篝火、奇异的星辰……记录着一个早已被遗忘的原始文明的兴衰。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到石室最深处、正对着入口的那面墙壁上。
那里,占据了大半面墙的,是一幅风格迥异的巨大壁画。
画面主体是一个女人。她的身体线条被极度简化,只用寥寥数笔勾勒出轮廓,显得异常纤细脆弱,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她没有五官,整张脸一片空白,唯有右眼的位置,被凿刻出一个醒目的、深邃的凹洞,里面涂满了最浓重、最粘稠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红矿物颜料。那空洞的右眼,仿佛一个通往深渊的入口,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冰冷的虚无感,漠然地凝视着闯入者。
她赤着双足,站在一片用旋涡状炭黑线条构成的、象征混沌或虚无的背景之中。
她的双手,以一种极其庄重、近乎虔诚的姿态,在身前捧着一件东西。
那是一个极其简单的“Y”字形物体。由两条笔直的、近乎平行的暗红线条构成,下方交汇于一点。线条刻画的异常清晰、锐利,边缘甚至带着一种非人的精准,与周围原始壁画粗糙的线条格格不入。在“Y”字形顶端的分叉处,画师用那种奇异的、沉淀的白垩色颜料,点染出无数极其微小的光点,如同将一片浓缩的星河嵌入了那简单的分叉之间。
整幅壁画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寂静与神秘。那盲眼的女人,那简单的音叉,与周围充满原始生命动感的壁画形成鲜明而诡异的对比。它像一块不属于这里的、来自时间尽头的冰冷墓碑。
“这…这是什么鬼地方?”瘦猴的声音带着敬畏和恐惧,在寂静的石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疤脸皱着眉,焦躁地环顾四周,目光扫过那些原始壁画,最终也落在那幅巨大的盲眼女子图上,眼神里只有茫然和更深的烦躁:“妈的!水呢?净是些没用的鬼画符!哑巴!你不是说这里安全吗?水在哪?!”
斗篷人没有理会疤脸的咆哮。他(她)的目光,自进入石室起,就死死地钉在那幅巨大的盲眼女子壁画上,钉在她手中那柄用暗红线条勾勒出的、简单到极致的音叉之上。握着探测仪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
就在这时——
“呜…哇……呜哇……”
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哭声,毫无征兆地响起!
不是来自壁画!
是来自脚下!
来自石室地面之下!
那声音极其稚嫩,带着初生婴儿特有的、不加掩饰的委屈和痛苦,断断续续,却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破了石室中死寂的空气!它穿透厚实的岩石地板,清晰地钻入每个人的耳膜!
“孩…孩子?!”抱着铁盒的女人猛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脚下,脸上瞬间褪去所有血色,只剩下极致的震惊和一种母性的本能悸动。在这地狱般的废墟深处,在辐射与死亡统治的世界里,竟然有婴儿的哭声?
疤脸和瘦猴也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脸上的焦躁和恐惧瞬间被巨大的荒谬感和一丝莫名的寒意取代。疤脸握紧匕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仿佛脚下踩着的不是岩石,而是什么沉睡怪物的肚皮。
斗篷人的身体,在婴儿哭声传来的瞬间,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他(她)猛地低头,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正是石室中央,那个散发着微弱暗红光芒的、复杂几何法阵的核心位置!
就在此刻!
异变陡生!
斗篷人手中一直沉寂的辐射探测仪,液晶屏突然爆发出刺眼的红光!不是辐射警报的红光!而是屏幕本身在发光!上面所有的数字和波形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刺目的、不断闪烁的猩红!
“滋——嗡——!”
一声沉闷的、如同巨大音叉被无形之力狠狠敲击的共鸣声,毫无征兆地从探测仪内部炸响!声音穿透耳膜,直抵脑髓!整个探测仪在斗篷人手中疯狂地震动起来,外壳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那根探针顶端的奇异晶体,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的白光!
这白光如同拥有生命,瞬间挣脱了探针的束缚,化作一道凝练的光束,直射而出!
目标——
正是石壁之上,那幅巨大壁画中,盲眼女子手中捧着的、由暗红线条勾勒出的“Y”字形音叉!
“嗡——!!!”
壁画上的音叉,在被白光照亮的瞬间,仿佛活了过来!
构成音叉的那两道暗红线条,如同烧红的烙铁,骤然爆发出熔岩般炽热的光芒!那光芒甚至盖过了石室中央法阵的暗红!无数点染在音叉分叉处的白垩色星辰光点,在同一时刻疯狂闪烁、明灭,仿佛被注入了狂暴的能量!整幅壁画剧烈地震动起来!岩壁簌簌落下细小的碎石和粉尘!
一股无形的、浩瀚磅礴的、带着冰冷秩序与古老回响的意志,如同苏醒的远古巨神,从壁画中、从那个被凿刻出的、暗红色的空洞右眼窝里,轰然降临!瞬间充斥了整个石室!
石室中央的地面下,婴儿的哭声仿佛受到了某种刺激,变得更加尖锐、更加凄厉!
“啊!”瘦猴和女人同时发出惊恐的尖叫,跌倒在地,死死捂住耳朵。
疤脸脸色惨白如纸,握着匕首的手抖得像风中的枯叶,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斗篷人僵立在原地,兜帽被石室中激荡的无形气流吹得向后掀开一角,露出半张苍白、瘦削、同样写满惊骇的脸。他(她)手中那失控的探测仪,依旧在疯狂嗡鸣,白光如柱,死死钉在壁画上那柄共鸣的、仿佛要从岩壁中挣脱出来的炽热音叉之上!
时间的流速仿佛变得粘稠。
石室在无形的意志冲击下呻吟。壁画上的音叉光芒越来越盛,无数星辰光点在其中流转,仿佛要构筑出一个真实的宇宙。脚下的哭声尖锐如刀。探测仪的白光如同最后的献祭,连接着冰冷的仪器与远古的神迹(或者说诅咒)。
斗篷人僵硬的思维深处,那个嘶哑、冰冷的机械音,如同跗骨之蛆,再次清晰地响起,盖过了一切嗡鸣与哭号:
“第38次重生计划…启动…”
## 锈蚀摇篮2
>核爆后的辐射雨像圣水般垂落,我闭目在废墟间起舞。
>岩壁上的盲女刻痕突然震颤,手中石质音叉嗡鸣出古老频率。
>“第38次轮回启动。”冰冷的机械音再次刺入耳膜。
>脚底深处传来婴儿啼哭,新鲜得如同初绽的血。
>而我的水囊标记着猩红的72小时倒计时——足够用那些苟延残喘者,测试出辐射最弱的通道。
>他们的命,是我向这地狱讨价还价的筹码。
---
辐射雨落下来时,带着一种亵渎神圣的轻柔。灰烬与死寂构成的天幕下,浑浊的雨丝斜斜垂落,击打在扭曲的钢筋、焦黑的混凝土块以及早已辨不出原貌的金属残骸上,发出连绵不绝的、细碎的“嘶嘶”声,仿佛大地本身在缓慢溃烂。空气里弥漫着浓重到化不开的铁锈味,混杂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蛋白质彻底焦糊后的恶臭,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滚烫的沙砾。
我就在这片被神明彻底遗弃的锈蚀摇篮里,踩着破碎的瓦砾与不知名生物的细小骨殖,起舞。
足尖每一次落下,都精准地踏在辐射读数相对微弱的间隙。没有视觉的世界,其他感官被这末日挤压得异常锋利。皮肤能清晰感知到每一滴辐射雨珠穿透污浊空气时带起的微弱涡流,能“听”见它们坠落轨迹里蕴含的、足以蚀骨销魂的死亡能量。我的身体,这具被反复淬炼、早已伤痕累累的容器,在废墟构成的死亡舞台上,以最扭曲也最精确的姿态规避、旋转、跳跃。褴褛的裙裾早已看不出原色,在粘稠的风中扬起,如同招魂的幡。雨水浸湿了散乱纠结的长发,紧贴在凹陷的脸颊和脖颈上,冰冷,滑腻。
不需要眼睛。这片废墟的地形、每一处致命的辐射陷阱、每一丝能量流变的微弱征兆,早已在一次次的生死边缘,被痛苦和恐惧蚀刻进了骨髓深处。我的舞蹈,是生存本能在绝境中开出的恶之花。
突然,一种异样的震动穿透了辐射雨的嘶鸣,穿透了脚下废墟的呻吟,直接撞入我的意识深处。
嗡——
低沉,浑厚,带着一种超越时间的古老韵律。源头就在左前方那片相对完整的弧形混凝土墙壁上。那里,刻着一幅巨大的岩画。一个面容模糊的盲眼女子,双手虔诚地捧着一枚巨大的石质音叉。此刻,那粗糙刻痕构成的音叉,正在发出肉眼可见的、极其细微却不容错辨的高频震颤!岩壁的粉尘簌簌落下。那嗡鸣声并非真正作用于耳膜,它更像一种直接作用于灵魂的共振,牵引着我体内某种沉寂已久的东西,蠢蠢欲动。
我停下舞步,转向岩画的方向。空洞的眼眶“凝视”着那片震颤的源头。皮肤下的血液似乎受到了无形的拨弄,随着那嗡鸣的节奏微微加速奔流。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警惕瞬间绷紧,像冰冷的蛇缠绕上脊椎。它醒了?还是…某种更古老的预兆?
“滋…第…第38次…轮回启动…执行最终指令序列…滋…”
毫无预兆,那冰冷、机械、毫无起伏的合成音,如同最锋利的冰锥,骤然刺穿辐射雨的背景噪音,狠狠凿进我的耳道深处!每一个字都带着令人齿冷的电流杂音,每一个音节都在反复强调着那个冰冷的数字——三十八。
又是它。这如同附骨之蛆、如同命运本身判决的声音。它曾在我意识混沌的初始响起,宣告着一个又一个绝望轮回的开端。现在,它再次降临,带着“最终”的标签。终结?还是另一个更绝望深渊的入口?
指骨在身侧猛地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那层厚厚的污垢和老茧里,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楚,勉强压下心头翻涌的、几乎要将理智淹没的冰冷狂潮。三十八…上一次,上一次它宣布轮回启动时,我失去了什么?记忆如同被撕碎的纸片,只留下尖锐的棱角和无法直视的猩红。
脚底深处,毫无征兆地,传来了新的声音。
“哇——哇啊——”
微弱,却极其清晰。穿透了层层叠叠的废墟阻隔,穿透了辐射雨的嘶嘶低语,甚至穿透了那机械音带来的灵魂冻结。是婴儿的啼哭。新鲜、稚嫩、充满了原始生命力对世界的控诉与索求。那声音如此突兀地出现在这片只有死亡回响的废土上,尖锐得如同初绽的伤口里涌出的第一滴滚烫的血。
婴儿?在这种地方?在这连最顽强的变异鼠都难以生存的绝对死域?荒诞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脚踝,随即升腾起更深的、几乎令人窒息的警惕。是陷阱?是某种未知畸变体的拟态?还是…某种比死亡更残酷的“轮回”所诞下的怪物?那哭声像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我的心脏。
生存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惊疑。几乎是同时,意识深处浮现出清晰无比的倒计时——猩红、巨大、不容置疑的数字:72:00:00。它烙印在我的水囊上,更烙印在我的生存本能之上。那是最后洁净饮用水的死刑宣判。七十二小时。三天。时间像一把悬在咽喉的钝刀,正一点点切下来。
那婴儿的哭声还在持续,微弱而执着地从脚下深处传来,如同黑暗深渊里飘荡的鬼火。我侧耳,不仅仅是在捕捉那哭声的方位,更是在倾听——倾听这片区域辐射读数在雨水冲刷下极其细微的波动变化。
然后,我“听”到了他们。
就在我侧后方大约五十米,一处被巨大水泥板半掩着的坍塌建筑缝隙里。三颗微弱的心脏在挣扎着搏动,伴随着浑浊、艰难的呼吸声,如同破旧风箱最后的呜咽。是残存者。三个被遗弃在死亡边缘、气息奄奄的同类。他们的恐惧和绝望,隔着这段距离,如同实质的阴冷雾气般弥漫过来。
一丝冰冷的、近乎非人的计算,瞬间取代了所有无用的情绪。他们的位置…恰好介于我和那婴儿哭声来源方向之间。他们本身,就是这片区域辐射污染最活跃的…活体指示器。他们的每一次痛苦痉挛、每一次濒死的咳嗽,都在无形中标注着辐射尘埃沉降的浓度梯度,标注着能量粒子流的路径。
一个计划,或者说,一个抉择,在瞬间成型。没有道德的天人交战,只有赤裸裸的生存算术。
我转过身,不再看那震颤的岩画,不再理会那刺耳的机械音,将空洞的“目光”投向那三个残存者藏身的缝隙。褴褛的裙摆扫过尖锐的金属边缘,发出细微的撕裂声。我向着他们,也向着那婴儿啼哭传来的方向,迈出了第一步。
脚下的瓦砾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我的步伐不再有舞蹈的韵律,只剩下一种近乎机械的稳定和精准。每一步落下,都踩在辐射读数相对安全的“空隙”中,每一步都在利用那些残存者生命体征所反馈出的环境信息,修正着前进的路径。他们痛苦的存在,成了我穿越这片死亡迷宫的活体路标。
他们的命,是我向这片地狱讨价还价的唯一筹码。用他们的衰亡,铺就我通向那诡异哭声,或许也是通向最终答案的道路。冰冷而高效,如同这废土本身。
距离那处坍塌的缝隙越来越近。混杂着血腥味的腐烂气息变得更加浓重,几乎令人作呕。我能“听”到他们骤然加快的心跳,感受到那如同受惊野兽般瞬间绷紧的恐惧。他们发现我了。
我停在缝隙前。阴影笼罩着入口,如同死神投下的斗篷。
缝隙深处,传来一个男人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绝望的喘息和哀求:“谁…谁在外面?救…救救我们…水…给点水…” 声音断断续续,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肺部艰难的拉扯声,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断裂。
另外两个心跳更加微弱,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只有那婴儿的啼哭声,依旧顽强地从更深处传来,穿透这令人窒息的绝望,像一根无形的针,刺探着我的神经。
我没有回应。只是微微侧过头,空洞的眼窝“凝视”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仿佛在丈量,在评估。嘴唇紧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水囊里仅剩的液体在晃动,发出轻微的回响,那是生命倒计时的滴答声。72小时。每一滴都意味着我多呼吸一口这污浊空气的权利。
缝隙里的男人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沉默所蕴含的冷酷意味,那哀求声陡然拔高,变成了濒死的嚎叫:“求求你!给口水!我们…我们快死了!这里…这里有辐射…全身都在烂…烂啊…” 嚎叫声中夹杂着剧烈的咳嗽,仿佛要把内脏都咳出来。
辐射。他亲口说出了这个词。这正是我需要的信息。他们的身体反应,他们的痛苦挣扎,就是最精准的活体探测器。
我缓缓抬起手,没有指向缝隙,而是指向更深的地下,婴儿啼哭传来的方向。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下面。有什么东西在哭。你们…听到了吗?”
缝隙里的哀求声戛然而止。只剩下更加粗重、更加恐惧的喘息。那个男人,还有另外两个微弱的生命,显然也听到了那持续不断的、来自地底的婴儿啼哭。在这片死寂的废墟里,那声音如同最诡异的招魂曲。
“鬼…鬼啊!”另一个极其虚弱的女人声音尖叫起来,充满了歇斯底里的恐惧,“是…是死掉的孩子…回来索命了!我们…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她的恐惧如同实质的毒液,瞬间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索命?不。我无声地否定了这个愚昧的念头。那哭声太真实,太“新鲜”了,带着生命初临世界时特有的蛮横与脆弱。它更像是一个坐标,一个诱饵,一个…陷阱的核心。
而眼前这三个被恐惧彻底击垮的残存者,他们剧烈波动的生命体征——飙升的心率、紊乱的呼吸、因恐惧而加剧的代谢崩溃——正是我探测前方路径、评估陷阱危险程度的绝佳工具。他们的每一次尖叫,每一次因恐惧而加剧的颤抖,都在无形中为我勾勒着通往地底深处的、辐射与未知交织的死亡地图。
我向前迈了一步,足尖落在缝隙边缘一块倾斜的混凝土板上,发出沉闷的轻响。这一步,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清晰地宣告着我的意图——我要下去。而他们,是我探路的石子。
“不…不要过来!别带我们下去!” 男人发出绝望的嘶吼,带着哭腔,“那里…那里是地狱!是怪物!让我们…死在这里…求你了…” 他语无伦次,恐惧彻底摧毁了他的理智。缝隙深处传来身体向后拼命蜷缩、摩擦碎石的声音,如同困兽最后的徒劳挣扎。
我微微歪了下头,仿佛在认真倾听他的哀求。然后,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绝非微笑的、冰冷而扭曲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洞悉猎物恐惧的、近乎残忍的了然。
“你们的恐惧,” 我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像淬了毒的冰棱,一字一句地钉入那片绝望的黑暗,“很有用。”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不再停留,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这片弥漫着死亡和哀求的缝隙边缘。目标明确——是前方不远处,一个巨大的、被爆炸冲击波撕裂开的地面裂口。那裂口如同大地的狰狞伤口,边缘犬牙交错,黑黢黢地通往未知的地底深处。而那新鲜得如同初绽血花的婴儿啼哭声,正从这伤口的最底部,源源不断地涌上来,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诱惑力。
我走向裂口。脚步踩在辐射雨浸透的瓦砾上,发出单调而坚定的回响。身后缝隙里,那男人绝望的哭嚎和女人惊恐的尖叫瞬间爆发出来,如同垂死的哀歌,在废墟上空回荡。他们的声音,他们的恐惧,如同无形的绳索,在我身后拉扯,又像是某种邪恶仪式的背景音。
我没有回头。空洞的眼窝“注视”着前方巨大的黑暗裂口。那哭声越来越清晰,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与身后岩壁上仍在持续嗡鸣的石质音叉,产生了某种遥远的、令人不安的共鸣。
嗡——哇啊——嗡——哇啊——
两种截然不同,却又隐隐相合的声音,在废墟的死亡寂静中交织、碰撞。一种源自亘古的岩石,一种来自新生(或者说,新出现的)生命。这诡异的二重奏,像一把冰冷的钥匙,试图插入我记忆深处锈死的锁孔。
岩画上那盲眼女子手持音叉的刻痕,在我意识的黑暗中一闪而过。她是谁?这音叉又是什么?它与脚下这啼哭的婴儿,与那冰冷的“第38次轮回启动”的宣告,究竟有何关联?无数破碎的疑纹如同沉船的碎片,在意识的暗流中翻滚,却无法拼凑成形。
我停在裂口边缘。阴冷潮湿的风混合着浓重的霉味和某种难以形容的腥气,从深渊底部盘旋而上,吹拂着我湿透的乱发和褴褛的衣角。那婴儿的哭声就在下方,近在咫尺,却又隔着深不可测的黑暗。它不再仅仅是声音,更像是一种冰冷的、无形的触手,缠绕上我的脚踝,试图将我拖入那未知的幽冥。
我蹲下身,伸出伤痕累累的手,小心翼翼地触摸裂口边缘。触感冰冷、湿滑,覆盖着一层滑腻的苔藓或某种菌类。指尖传来极其细微的震动,混杂着地底深处岩石的应力呻吟,还有…那哭声引发的、微不可察的空气共鸣。
身后的哀嚎和尖叫还在持续,但已经变得微弱、断续,如同即将燃尽的烛火。他们的价值,正在这片死寂中飞速流逝。
该下去了。利用他们残存的恐惧波动,作为探测深渊的第一道屏障。
我深吸一口气,废土那混合着死亡与铁锈的空气灼烧着肺部。身体前倾,重心下移,准备跃入那片被婴儿啼哭所标记的、未知的黑暗。
就在这时——
“滋啦…警告…区域辐射污染指数…临界…波动源锁定…裂口…滋啦…”
那冰冷的机械音,毫无征兆地再次响起!这一次,它不再宣读那令人绝望的轮回宣告,而是直接指向了这里!指向了这个裂口!指向了我!
## 第一章:锈蚀摇篮4
圣女的足尖点在一块扭曲的、曾经是钛合金反应堆外壳的残骸上,轻盈得像一片落在刀锋上的羽毛。脚下,是大地溃烂的伤口——焦黑的骨架是摩天大楼的脊椎,融化的玻璃像凝固的黑色泪痕蜿蜒爬行,空气中弥漫着臭氧、电离尘埃和某种更深邃、更令人作呕的腐朽甜香。灰黄色的天空低垂,如同肮脏的裹尸布,酝酿着下一场死亡之雨。
她闭着眼。
纤长的睫毛在布满辐射尘的脸颊上投下脆弱的阴影。破旧的白袍早已看不出本色,被尖锐的金属断口划出褴褛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无声飘荡。她在废墟的峰峦与深谷间起舞。动作精准得令人心悸。一个旋身,足跟堪堪擦过一根斜刺而出、表面凝结着诡异彩虹色油膜的钢筋;一个下腰,后仰的弧度完美避开上方悬垂的、不断滴落着粘稠绿液的管道残骸。她的舞姿并非优雅,而是一种近乎残酷的流畅,一种在毁灭图谱上描摹生命轮廓的诡异仪式。
*滋…滋啦…*
一个冰冷、断续,如同坏掉收音机里挤出的合成音,毫无征兆地在她颅骨内部炸响:
>“第…38次…重…生协议…载入…中…初始环境扫描…高辐射…生物信号…微弱…符合…启动阈值…”
声音断得突兀,像被无形的剪刀绞断。圣女的舞步没有丝毫迟滞,仿佛那只是废墟深处某块残骸在风中发出的呜咽。她旋身,白袍的残片拂过一片半融化的控制台面板,上面蒙着厚厚的灰,只有几个被反复摩擦过的按键,诡异地泛着金属光泽。
**轰隆隆——**
沉闷的雷鸣滚过天际,灰黄的云层骤然压下,边缘翻涌起病态的、荧绿色的光芒。雨,要来了。不是滋养,是剔骨剜肉的毒。
几乎在雷声响起的同时,圣女舞动的轨迹骤然改变。她像一道失重的影子,倏然掠向废墟深处一个被巨大混凝土板块斜倚掩盖的三角形豁口。就在她纤细的身影没入阴影的下一秒——
**嘶啦——!**
荧绿色的雨线,如同亿万根淬毒的钢针,狂暴地穿刺而下!雨水砸在裸露的金属上,瞬间腾起刺鼻的白烟和滋滋作响的腐蚀声;落在焦黑的混凝土上,蚀刻出密密麻麻、迅速蔓延的蜂窝状孔洞;落在一片顽强钻出裂缝的、颜色妖异的暗紫色苔藓上,那苔藓竟发出细微的、如同虫豸濒死的尖啸,迅速枯萎焦黑!
辐射雨。净化万物的死亡之雨。
三角形豁口内,并非坦途。这是一段向下的、被巨大力量撕裂开的建筑内部通道。倾斜的楼梯早已断裂、扭曲,如同巨兽被拧断的肋骨。空气更加浑浊,混杂着浓烈的铁锈味、陈年的尘埃和一种…若有若无的、甜腻的腐败气息。通道两侧,裸露的钢筋狰狞地刺出混凝土墙体,挂着干涸发黑的、早已无法辨认来源的污渍。
圣女的身影在倾斜的断壁残垣间快速移动,闭着的眼睛似乎丝毫不影响她对环境的感知。她精准地避开每一处可能坍塌的悬石,每一次落脚都踩在结构相对稳固的凸起或钢筋骨架上。
突然,她的身形顿住了。
并非遇到阻碍。
在她前方通道右侧的墙壁上,并非裸露的混凝土或钢筋。那里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类似某种生物分泌物的深褐色胶状物,质地如同冷却的沥青。就在这令人作呕的覆盖物之下,隐约可见一片人工开凿的壁面。
壁面上,刻着画。
线条粗犷、古拙,带着原始蛮荒的力量感。扭曲的、代表奔跑野兽的轮廓,长角断裂,肢体夸张。几个手拉手的简笔小人,围绕着中心一个形象舞蹈。
那个中心形象,被刻得格外巨大、突出。一个人形,线条僵硬得如同木偶。她没有面孔,头部是一片被刻意磨平的、光滑的空白。她微微抬起的双臂,以一种近乎僵硬的姿态,托举着一个器物。
一个巨大的“Y”字形器物。分叉尖锐,柄部粗短。
岩画。
圣女面对着这幅深埋在废墟通道壁中的古老图腾,静立不动,如同一尊蒙尘的雕像。破旧的白袍不再飘荡,垂落在布满辐射尘的地面。通道深处,只有辐射雨砸在外界废墟上发出的、永无止境的“嘶嘶”腐蚀声,如同亿万只饥饿的虫在啃噬世界。
就在这片死寂与毁灭的喧嚣中——
嗡…
一声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震动,毫无征兆地从那幅岩画中心传来!不是空气的震动,是直接作用于物质本身的、低沉的共鸣!
圣女闭着的眼睑,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那岩画中心,无面女人双手托举的巨大“Y”字形器物——那柄石雕的音叉——表面覆盖的深褐色胶状物,竟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荡漾开一圈细微的涟漪!覆盖物下,石质的音叉本体似乎正在…发光?一种极其幽暗、仿佛源自地核深处的、冰冷的幽蓝微光,正从刻痕深处极其缓慢地渗透出来!
嗡鸣声并未停止,反而以一种恒定的、穿透性的频率持续着,与外界辐射雨的嘶嘶声形成一种诡异的、令人心神不宁的二重奏。
这死寂之地,唯有毁灭之雨与古老石画的低语。
圣女依旧静立,仿佛岩画诡异的共鸣只是废墟中又一个寻常的怪诞。覆盖在音叉图腾上的深褐色胶状物,那幽蓝的微光如同地脉深处渗出的冷血,在粘稠的覆盖物下缓慢流淌、扩散,将“Y”字形的轮廓清晰地勾勒出来。嗡鸣声低沉而固执,穿透混凝土和金属的尸骸,在通道内形成一种无形的压力场。
她终于动了。不是走向岩画,而是毫无留恋地转身,沿着更加陡峭、向下延伸的破碎通道继续深入。白袍的残角扫过地面厚厚的灰烬,留下转瞬即逝的痕迹。
通道倾斜的角度越来越大,断裂的预制板形成狰狞的落差。空气变得更加滞重,那股甜腻的腐败气息愈发浓郁,几乎凝成实质,粘在喉咙深处。墙壁上开始出现大片的、喷溅状的深色污迹,早已干涸发硬,边缘呈现出不祥的油亮感。一些地方覆盖着厚厚的、色彩妖异的苔藓或菌斑,在绝对的黑暗中散发出极其微弱的、病态的磷光,勉强勾勒出地狱甬道的轮廓。
通道尽头,是一扇严重变形的合金防爆门。门扇扭曲着,卡死在门框里,只留下一个需要侧身挤过的缝隙。门板上布满了深深的凹痕和爪印,像是有什么东西曾疯狂地想要从里面逃出来,或者…从外面冲进去。
圣女侧身,如同没有实体的幽灵,滑入了门缝。
门后,是一个相对开阔的空间。曾经似乎是一个小型设备间或储藏室。大部分仪器早已成为一堆辨不出原貌的、覆盖着厚厚尘埃和锈蚀的废铁。只有房间中央,一个半嵌入地面的圆柱形金属基座还算完整。基座上方,悬浮着一面约半人高的、边缘不规则的多边形黑色晶体面板。面板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细微的、如同电路板般的蚀刻纹路,此刻正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如同垂死萤火虫般的惨绿色光芒。
这就是她的“眼睛”,她的“耳朵”,她在这片锈蚀地狱里苟延残喘的神经中枢。
圣女无声地走到晶体面板前。面板幽绿的微光映亮了她下半张脸,嘴唇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线。她没有触碰面板,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它。
面板上蚀刻的纹路如同血管般微微亮起,一组冰冷的数据流在幽绿的背景上无声滑过:
>**环境辐射:** 7.8西弗\/小时(致死量临界)
>**空气毒性:** 等级9(不可呼吸)
>**外部降水:** 强辐射腐蚀性酸雨(持续中…)
>**生命维持系统:** 离线(能源耗尽)
>**备用净水储量:** 72小时标准消耗量
>**污染倒计时:** 71:58:33…32…31…
71小时58分32秒。这就是她所有“干净”水的倒计时。一个冰冷、精确、不断跳动的死亡读秒。
面板下方,基座侧面,一个不起眼的圆形凹槽内,静静地躺着一件东西。
它只有巴掌大小,外壳是某种深灰色的聚合物,布满细微的划痕和磕碰的印记,显得异常陈旧。正面是一个小小的、边缘泛着微弱黄光的圆形显示屏,旁边只有一个凸起的、暗红色的按钮。造型极其简单,甚至有些粗陋,像一件被时代淘汰的古董。它没有连接任何线路,只是静静地嵌在基座的凹槽里,仿佛本就是基座的一部分。
圣女的视线,落在了这个不起眼的小东西上。那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件趁手的工具,又像是在评估一件活物的状态。她伸出两根手指,指尖同样布满尘垢和细微的伤痕,精准地捏住了那个暗红色的按钮。
没有按下。
只是捏住。仿佛在感受它的存在,感受它外壳下某种沉寂的、等待被唤醒的“渴望”。
就在这时——
呜…哇…!
一声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啼哭,毫无征兆地穿透了厚重的混凝土和金属的阻隔,从更深、更黑暗的地下传来!
那声音稚嫩、无助,带着初生生命本能的恐惧和寻求庇护的哭喊,在这死寂、充斥着辐射嗡鸣和腐败气息的岩画室里,显得如此突兀,如此…刺耳!
圣女的指尖,在婴儿啼哭响起的瞬间,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捏着那暗红色按钮的指关节微微泛白。但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惊讶,没有怜悯,没有探寻的欲望。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她的视线,甚至没有离开手中那个深灰色的小仪器。
啼哭声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顽强地、执着地从地底深处钻上来,敲打着这间死亡前哨的墙壁。
面板上,幽绿的数字依旧在无情跳动:**71:55:12…11…10…**
时间在流逝。净水在污染。婴儿在哭。
圣女闭着的眼睑下,眼球似乎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然后,她松开了捏着按钮的手指。
没有犹豫。
她转身,动作依旧带着那种废墟间起舞的精准和漠然,走向岩画室另一侧一个被巨大金属货架倒塌后半掩住的、向下延伸的通风管道口。货架扭曲变形,管道口黑黢黢的,仅容一人勉强爬行,散发着更浓烈的铁锈和尘土味,深处是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
她没有立刻钻入,而是停在管道口,侧耳。像是在倾听那从地底更深处传来的、微弱的婴儿哭声,又像是在分辨通风管道本身死寂的黑暗里潜藏的其他声音。
几秒钟后,她俯身,如同一道白色的影子,无声地滑入了那狭窄、黑暗、通向未知深处的管道。破旧的白袍最后一点痕迹,也消失在黑暗的洞口。
岩画室内,只剩下晶体面板幽绿的光芒,无声跳动的死亡倒计时,以及悬浮在面板前、深灰色小仪器上那个暗红色的按钮,在惨淡的光线下,反射着一点微弱的、不祥的光泽。
***
通道的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原油,每一次移动都搅动着陈年的尘埃和铁锈的腥气。通风管道并非笔直,而是充满了急弯和曾被暴力挤压变形的狭窄处。圣女闭着眼,身体却像最精密的探针,在绝对的黑暗中感知着每一寸管道壁的弧度、每一处凸起的螺栓、每一道阻碍的裂缝。她的动作没有一丝多余,如同在刀锋上滑行,破旧的白袍被粗糙的金属边缘不断刮擦,发出细微的撕裂声,却丝毫没有减缓她的速度。
越向下,那股甜腻的腐败气息越重,几乎化为粘稠的液体堵在喉咙口。婴儿的啼哭声也时断时续,有时清晰得仿佛就在下一个拐角,有时又微弱得如同幻觉,被管道深处传来的、某种沉闷的、如同巨型心脏搏动般的“咚…咚…”声掩盖。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共鸣,震得管道壁上的锈屑簌簌落下。
不知爬行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不是自然光,而是一种浑浊的、带着病态绿意的荧光。
管道的尽头,是一个被炸开的豁口,连接着下方一个更大的空间。豁口边缘参差不齐,挂着断裂的电缆和变形的金属网。
圣女停在豁口边缘,无声无息,如同一只栖息在黑暗中的夜枭。
下方,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穹顶。支撑穹顶的粗大混凝土立柱不少已经断裂、倾斜,露出狰狞的钢筋骨骼。地面覆盖着厚厚的、辨不出成分的黑色淤泥,散发出浓烈的腐败气味。浑浊的绿色荧光来自墙壁和穹顶上大片大片滋生的菌毯,它们像某种活物的皮肤,缓慢地脉动着,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沉没在深海墓穴。
这里曾是某个地下设施的枢纽。散落着倾倒的控制台、锈蚀的巨型管道残骸、以及一些被淤泥半掩的、造型奇特的金属箱体。空间的中央,一个巨大的、半球形的金属结构半埋在淤泥里,表面布满撞击的凹痕和深深的爪痕,一道撕裂的缝隙如同丑陋的伤疤贯穿其上,里面透出更深的黑暗。婴儿微弱的啼哭声,正是从那缝隙深处断断续续地飘出来。
而在距离圣女藏身的管道豁口下方不远处,靠近那巨大半球体裂缝的地方,有动静。
不是婴儿。
是三个人影。
他们蜷缩在一小片相对干燥、由倒塌的混凝土板形成的“高地”上,背对着圣女的方向,似乎正紧张地注视着半球体裂缝的方向,倾听着里面传出的哭声。三人都穿着用各种破烂布料、塑料板甚至兽皮缝制的简陋防护服,脸上蒙着脏污的布巾,只露出惊恐不安的眼睛。他们身边散落着几个瘪瘪的背包和自制的简陋武器——绑着锋利金属片的木棍。
残存者。在这片地狱深处挣扎求生的虫子。
圣女的目光扫过他们,如同扫过几块无生命的石头。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了三人中一个身材相对矮小、防护服肩部破了一个大口子的人身上。那人的动作有些僵硬,似乎受了伤,或者…过于恐惧。
圣女的手,无声地探入白袍残破的襟口内侧。再次伸出时,指尖捏着的,正是那个深灰色的、只有一个暗红色按钮的小仪器。
她的拇指,悬停在那暗红色的按钮上方。
下方,那个肩部破损的残存者,似乎因为寒冷或者恐惧,微微瑟缩了一下,身体不自觉地向前挪动了一小步,更靠近了下方散发着荧光的、粘稠的黑色淤泥边缘。淤泥表面,正缓慢地冒出一个个微小的、浑浊的气泡,破裂时散发出更浓郁的甜腻腐臭。
就是现在。
圣女的拇指,带着一种绝对的、非人的冷静,轻轻按下了那个暗红色的按钮。
**嘀——**
一声极其轻微、短促的电子音,如同蚊蚋振翅,瞬间被下方沉闷的“咚…咚…”声和婴儿微弱的啼哭所淹没。
然而,就在这声音响起的刹那——
嗡!
那个被圣女捏在手中的深灰色小仪器,外壳上那些细微的划痕和磕碰印记,骤然亮起!不是灯光,而是从内部透出的、无数道极其细密的、如同活物血管般的猩红色光丝!这些光丝在深灰色的外壳下疯狂地扭动、蔓延,瞬间布满了整个仪器!仪器本身也发出一种低沉的、近乎贪婪的嗡鸣,微微震颤着,仿佛一头被唤醒的嗜血凶兽!
下方,那个肩部破损、刚刚向前挪动了一小步的残存者,身体猛地一僵!
“呃…?” 一声短促的、带着极度困惑和不适的闷哼从他蒙着布巾的口中挤出。他下意识地抬手,想要捂住自己的肩膀,或者心脏?但手臂抬到一半就停住了,剧烈地颤抖起来。
“老狗?你怎么了?” 旁边一个同伴察觉到了异样,紧张地低声问道,伸手想去扶他。
被称为“老狗”的人没有回答。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痉挛,幅度越来越大!防护服肩部那个破口处,周围的布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黑、碳化!仿佛有看不见的火焰在从他体内燃烧出来!
“嗬…嗬嗬…” 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抽气声,蒙着布巾的口鼻处,渗出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瞬间染红了脏污的布巾!他的眼睛瞪得极大,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极致的痛苦和恐惧,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同伴,又像是穿透了他们,看向某个虚无的所在。
“辐射!是辐射病!快爆发了!” 另一个同伴惊恐地尖叫起来,猛地向后跳开,仿佛老狗身上带着瘟疫。
“不…不可能…刚才还好好的…” 试图扶他的同伴声音发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离他远点!!” 尖叫的同伴声音都变了调。
就在这时——
噗嗤!
一声轻响。
老狗肩部那个破口处,焦黑的布料猛地鼓起,随即破裂!一股粘稠的、散发着强烈甜腥气的暗红色浆液,混合着一些无法辨认的、半融化的组织碎块,如同被挤爆的脓包,猛地喷溅出来!溅在旁边的同伴脸上、身上!
“啊——!!!” 被溅到的同伴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疯狂地用手去抹脸,仿佛那液体是滚烫的强酸!
而老狗本人,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地砸在干燥的混凝土板上。身体还在剧烈地抽搐,每一次抽动,都有更多的暗红粘液从口鼻、从防护服的缝隙中涌出。他大张着嘴,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那双瞪大的眼睛,残留着凝固的、无边的恐惧和痛苦,死死地“望”着穹顶上那些缓慢脉动的、散发着病态绿光的菌毯。
仅仅几秒钟,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变成了一滩冒着热气、散发着甜腻恶臭的、正在快速融解的肉泥。他身下的混凝土板,迅速被染成一片滑腻的暗红。
剩下的两个残存者彻底吓疯了。他们看着地上那滩快速溶解的同伴,又看看彼此脸上身上沾染的恐怖液体,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再也顾不上什么婴儿哭声,什么探索任务,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这片“高地”,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向远处黑暗中另一个疑似出口的裂缝,很快消失不见,只留下惊恐的回音在巨大的地下空间里回荡。
菌毯的绿光冰冷地照耀着那片小小的“高地”,照耀着那滩迅速冷却、不再蠕动的暗红污迹。
通风管道豁口边缘,圣女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发生。从按下按钮,到老狗爆发、溶解,再到另外两人尖叫逃离。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波动,仿佛只是看了一场无关紧要的默剧。
她缓缓抬起手。
手中,那个深灰色的小仪器,表面疯狂扭动的猩红光丝正如同退潮般迅速黯淡、消失。嗡鸣声也平息了。只有那个小小的圆形显示屏,此刻正清晰地跳动着几个冰冷的、幽绿色的数字:
>**瞬时峰值:** 12.4西弗
数字闪烁了两下,随即熄灭。仪器恢复了那副陈旧、不起眼的古董模样。
圣女的手指,在仪器光滑的外壳上,极其轻微地摩挲了一下。指尖感受到的,是仪器内部元件高速运转后残留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微温。
她松开手,任由那个刚刚吞噬了一条生命的小东西无声地滑落,掉进下方散发着荧光的、粘稠的黑色淤泥里,只溅起几滴微小的泥点,瞬间就被淤泥吞没,消失无踪。
如同丢弃一件彻底报废的工具。
婴儿的啼哭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巨大的地下空间里,只剩下穹顶菌毯缓慢脉动的微光,淤泥中气泡破裂的咕嘟声,以及那不知来源的、沉闷的“咚…咚…”声,如同这锈蚀地狱缓慢而沉重的心跳。
圣女的目光,越过那滩暗红的污迹,越过巨大的半球体金属结构那道狰狞的裂缝,投向更深处、菌毯光芒无法触及的、纯粹的黑暗。那里,似乎隐藏着通往真正核心的路径。
她闭上眼(虽然一直闭着),身影如同融化的影子,悄无声息地从通风管道豁口滑落,轻盈地落在下方“高地”的边缘,落脚点精准地避开了那滩正在凝固的暗红污迹。破旧的白袍下摆,轻轻扫过冰冷的混凝土边缘,没有沾染一丝污秽。
她迈步,向着那巨大半球体裂缝中透出的、更深的黑暗走去。脚步声被厚厚的淤泥吸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绿色的荧光勾勒着她单薄而决绝的轮廓,如同走向地狱核心的苍白幽魂。
身后,晶体面板上幽绿的倒计时,在无人注视的岩画室里,依旧在无声地跳动:**71:32:07…06…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