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沉闷的骨裂,如同朽木被巨力摧折,清晰地炸响在死寂的冷院,也狠狠劈进了云知微的耳膜深处。她眼睁睁看着沈砚那高大的身躯如同被抽去了所有支撑,轰然向前扑倒,口中喷出的滚烫血雾,如同绝望绽放的彼岸花,在刺眼的风灯下弥散开来,星星点点,溅落在她煞白的脸上,带着令人作呕的温热和浓烈的铁锈腥气,更溅满了她怀中那把残破的琵琶。
冰冷的木身,瞬间被染上大片刺目的暗红。
“沈砚——!”她失声尖叫,声音撕裂了喉咙,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入骨髓的恐惧与绝望,在空旷的房间里凄厉回荡。怀里的琵琶沉重如冰,沈砚倒在她脚边的身躯无声无息,只有口鼻处还在不断溢出的、粘稠的暗红色血液,无声地宣告着生命的急速流逝。
整个世界仿佛被抽干了声音,只剩下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呛得她几乎窒息。
“哼,不自量力。”三皇子赵珩冰冷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冰凌,轻易刺破了这死寂。他踱步上前,玄色锦袍的下摆拂过冰冷的地面,靴底踏在沈砚身侧溅开的血泊边缘,发出轻微的粘腻声响。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那具失去意识、如同破败玩偶般的身影,眼神里没有丝毫怜悯,只有一种近乎欣赏的、冰冷的嘲弄。如同猛兽在玩弄濒死的猎物。
随即,他那阴鸷的目光转向了云知微怀中那把沾满沈砚鲜血的琵琶。他缓缓蹲下身,并未去碰触云知微,而是伸出那只戴着冰凉玉扳指的手,指尖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优雅,轻轻拨弄了一下那仅存的两根琴弦中,未被血污完全覆盖的一根。
“铮……”
琴弦发出一声微弱、喑哑、不成调的单音,在凝固着血腥的空气里颤抖着,如同垂死的哀鸣,微弱得几乎瞬间就被死寂吞噬。
“啧,”赵珩轻轻咂了咂嘴,指尖微微用力下压,那根染血的琴弦绷紧,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下一刻就要断裂。他阴冷的目光如同探针,细细扫过布满刀痕的琴身,最终精准地定格在琴头下方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被暗红血污半掩的木质接缝处。那里,似乎有一道极其细微、几乎与木质纹理融为一体的缝隙。一丝洞悉一切、冰冷刺骨的诡谲笑意,缓缓爬上他的嘴角。
“来人,”他收回手,慢条斯理地用一方雪白的丝帕擦拭着玉扳指上沾染的、属于沈砚的血迹,动作从容不迫,声音却如同来自九幽的寒冰,“把这把‘遗物’,还有地上这个碍事的废物,给本皇子……”
“……一并带走。”
“是!”如狼似虎的侍卫齐声应喝,声音在空旷的冷院里激起令人心悸的回响。两个侍卫立刻上前,粗暴地架起地上昏迷不醒、口鼻仍在溢血的沈砚,如同拖拽一袋沉重的垃圾。沈砚的头颅无力地垂下,脸色是失血后的死灰,那只焦黑溃烂的右手随着拖动无力地晃荡着,触目惊心。另一个侍卫则径直走向云知微,伸手就要抢夺她死死抱在怀里的琵琶。
“不!这是我的!”云知微如同护崽的母兽,爆发出最后的力气,将琵琶更紧地箍在胸前,身体因愤怒和巨大的恐惧而剧烈颤抖,指尖深深抠进冰冷的琴木,“这是我父亲的遗物!你们没有权力拿走它!”
“云大小姐,”赵珩的声音带着一丝虚伪的叹息,眼神却冰冷如刀,“通敌叛国之人的‘遗物’,本身就是罪证!本皇子这是在帮你,帮你洗清你父兄留下的污秽!交出来!”最后三个字,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和赤裸裸的威胁。
那侍卫不再犹豫,蒲扇般的大手带着蛮力,狠狠抓住了琵琶的琴颈,用力一扯!
“放手!”云知微尖叫着,指甲在粗糙的琴木上刮出刺耳的声音。她拼尽全力对抗着那强大的力量,身体被拽得踉跄前扑,几乎要扑倒在冰冷的地上。怀中的琵琶成了她和侍卫角力的中心,琴身发出痛苦的呻吟,那仅存的两根琴弦绷紧到了极限,发出危险的嗡鸣。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被两个侍卫架着、拖行到门口的沈砚,身体忽然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他那一直紧闭的眼睫,在浓密的阴影下极其艰难地颤动了几下,似乎被巨大的痛苦从深沉的昏迷中短暂地拽回了一丝边缘。
他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一丝粘稠的血沫顺着干裂的唇角缓缓淌下。然而,他那双因剧痛和失血而涣散、布满了血丝的眼眸,却在无意识的混沌中,极其缓慢地、极其费力地转动着,最终,那模糊失焦的视线,艰难地、一点一点地,越过了拖拽他的侍卫的肩膀,越过混乱的光影,最终……落在了几步之外,那个正拼死护着琵琶、如同风中残烛般颤抖挣扎的身影上。
云知微。
她的脸在风灯摇曳的光线下煞白如纸,沾着他喷溅上去的血点,额角凌乱的发丝被冷汗黏住,眼中是滔天的愤怒和无助的绝望,正死死抱着那把染血的琵琶,如同抱着溺亡前最后一根浮木。
沈砚那涣散的瞳孔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其微弱的光点极其艰难地挣扎了一下。那光点里,没有恨,没有怨,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被剧痛和虚弱碾碎后的荒芜,以及在那荒芜废墟之上,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焦灼?
他那只无力垂落的、焦黑溃烂的右手,几根手指极其细微地、痉挛般地蜷缩了一下,指尖似乎想朝着云知微的方向抬起,却又因剧痛和脱力而颓然垂下。更多的血沫从他嘴角不受控制地涌出。
“磨蹭什么!带走!”赵珩不耐的厉喝如同鞭子抽下。
架着沈砚的侍卫猛地用力,将他如同破麻袋般粗暴地拖出了冷院的门槛。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浓重的黑暗里,只留下地上一道被拖拽出的、断断续续的、触目惊心的暗红血痕。
而另一边,云知微终究敌不过侍卫的蛮力。在一声绝望的呜咽中,她只觉得怀中的琵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抽离!她整个人被带得向前扑倒,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膝盖和手肘传来钻心的疼痛。她猛地抬头,只看到那侍卫正将沾满血污的琵琶,恭敬地呈到赵珩面前。
赵珩没有立刻去接。他垂着眼,目光如同冰冷的蛇信,在那暗红的血污和破败的琴身上缓缓游移,最终,再次锁定了琴头下方那道被血半掩的接缝。他伸出戴着玉扳指的手指,指尖沿着那道细微的缝隙,极其缓慢、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专注,轻轻刮擦着。玉质的冰冷与木质的粗粝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死寂的冷院里清晰得如同毒蛇吐信。
云知微的心跳骤然停止!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浇遍全身。父亲!青霜拼死送来的遗言!“骨灰归海”……难道秘密就在那里?!沈砚的血……沈砚最后那一眼……
赵珩的指尖微微一顿,似乎在缝隙处感受到了一丝极其微妙的、不同于周围木质的松动感。他嘴角那抹诡谲的笑意加深了,眼神变得锐利而贪婪。他不再犹豫,玉扳指的边缘猛地用力,如同最精巧的匕首,狠狠嵌入那道缝隙!
“咔嚓!”
一声轻微的脆响,琴头下方一块寸许长的木质暗格,竟真的被他生生撬开!
暗格很小,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被蜡封得严严实实的、仅有拇指大小的油纸包。油纸包上,也沾染了几点沈砚的暗红血污,在风灯下显得格外刺目和不祥。
赵珩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如同饿狼见到了血肉!他迫不及待地伸出两指,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小小的油纸包拈了出来。蜡封完整,隔绝了空气和窥探。
“果然……”赵珩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寂静的冷院里回荡,充满了志得意满的阴冷和一种即将揭开秘密的狂喜,“云大人,真是用心良苦啊……死都死了,还要给女儿留点念想?”他的目光如同淬毒的钩子,转向了地上脸色惨白如鬼、浑身冰冷僵硬的云知微,一字一句,充满了恶意的玩味和掌控一切的残忍:“云知微,你说……这里面藏着的,会是什么?是你父兄通敌叛国的铁证?还是……能让你云家彻底万劫不复的东西?”
他掂量着手中那个小小的、沾着沈砚鲜血的油纸包,眼神如同在欣赏一件绝妙的战利品,更是在欣赏云知微眼中那瞬间坍塌的、名为“希望”的脆弱堤坝。
云知微瘫坐在冰冷的地上,目光死死盯着赵珩手中那个小小的油纸包。那是父亲留下的!是青霜拼死送来的!是承载着“骨灰归海”最后秘密的东西!沈砚的血染红了它……沈砚最后那一眼……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悔恨、恐惧、愤怒、巨大的无助感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咽喉,将她拖向绝望的深渊。她看着赵珩那志得意满、如同玩弄猎物般的眼神,看着他指尖那个沾着沈砚鲜血的油纸包,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四肢百骸,让她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不……”一声破碎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终于从她紧咬的牙关里挤了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味——那是她刚才摔倒时,牙齿磕破嘴唇流下的血。她看着那个油纸包,仿佛看到了父亲最后的身影在血污中消散,看到了沈砚倒在她脚边时喷涌而出的血雾,看到了青霜惊恐绝望的眼神……所有的支撑都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告诉我,”赵珩向前一步,靴尖几乎踩到云知微冰冷的手指,声音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威压和冷酷的诱惑,如同恶魔的低语,清晰地敲打在她摇摇欲坠的神经上,“你父亲让你‘骨灰归海’,是不是就为了这个?这里面……到底是什么?”
他晃动着手中的油纸包,蜡封在风灯下泛着幽冷的光,那几点暗红的血污刺眼无比。
“说出来,或许……”赵珩的声音刻意放缓,带着一种虚伪的怜悯,“本皇子可以考虑,留你那忠心的小婢女……还有地上那个废物……一条贱命。”
青霜……沈砚……
这两个名字如同最后的引信,瞬间点燃了云知微濒临崩溃的神经!她猛地抬起头,沾满血污和泪水的脸上,那双曾经明亮、如今却盛满了巨大痛苦和绝望的眼眸,死死地、死死地盯住赵珩手中那个被血染红的油纸包,瞳孔因极致的恐惧和挣扎而剧烈收缩,几乎缩成了针尖!
她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如同窒息般的声响。巨大的压力如同无形的山峦,将她死死压在冰冷的地面上,碾碎着她最后一丝理智。一边是父亲遗命、青霜的生死、沈砚那无声倒下时荒芜的眼神;另一边,是赵珩手中那个如同潘多拉魔盒般、一旦打开就可能带来更可怕毁灭的油纸包……
“我……”一个破碎的音节从她颤抖的唇间溢出,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