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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裹挟着矿洞深处岩石的腥冷和粉尘的窒息感,死死扼住了云知微的咽喉。每一次吸气都像吞咽着碎玻璃,割得肺腑生疼。她蜷缩在冰冷的碎石堆里,身体僵硬得如同冻毙的石头,只有目光死死钉在几步之外那个倒在血泊中的身影上。

沈砚侧躺在泥泞和碎石间,一动不动,如同一尊被粗暴砸碎的雕像。微弱的光线(或许是塌方撕裂了洞顶某处缝隙漏下的天光,又或许是远处矿灯摇曳的余光)吝啬地勾勒出他深陷的轮廓。背上那件深色的囚衣,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大片大片湿透的、近乎墨色的深渍,那深渍还在以一种缓慢而绝望的速度,贪婪地吞噬着周围仅存的干燥布料。浓稠的血,正沿着他身下嶙峋岩石的棱角,一滴、一滴,沉重地砸落在冰冷的泥地上,积成一小洼刺目的暗红。那滴答声,在死寂的矿洞里被无限放大,敲打着云知微紧绷到极限的神经。

他死了吗?

这个念头冰冷地滑过脑海,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重量。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缩紧,随即又被更汹涌的、混杂着滔天恨意和一种尖锐到令人恐慌的空洞感淹没。不,他不能就这样死!凭什么?!凭什么用这种方式?!用他的血,用他的命,在她眼前……在她手上?!她还没来得及亲手……亲手……

混乱的思绪被一阵极其轻微、却足以撕裂死寂的呻吟打断。

“呃……”

阴影里,那个原本毫无生气的身体,极其艰难地、痉挛般地抽搐了一下。试图撑起的手肘无力地滑脱,整个人再次重重地砸回冰冷的岩石。紧接着,一阵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呛咳猛地爆发出来!

“咳!咳咳咳——噗!”

大股大股暗红发黑的血沫,如同失控的泉眼,猛地从他紧咬的牙关和鼻腔中喷涌而出!浓稠的血浆混杂着破碎的气泡,溅满了下颌、脖颈,以及身下冰冷的岩石。那声音破碎而绝望,像是破败风箱最后的嘶鸣,每一次剧烈的呛咳都牵引着他整个身体痛苦地弓起、颤抖,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铁锈味瞬间弥漫开来,比之前浓郁了十倍不止!

他还没死!但显然离死不远了!

巨大的冲击让云知微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昨日被陶片划破的掌心伤口,尖锐的刺痛让她混乱的头脑有了一瞬的清醒。她看着他如同濒死的野兽般在血泊中徒劳地挣扎、呛咳,每一次剧烈的抽搐都带出更多的血,那场景残酷得令人窒息。恨意在胸腔里燃烧,几乎要将她吞噬,可另一种更尖锐、更陌生的情绪——一种目睹生命在眼前飞速流逝所带来的、本能的惊惧和恐慌——也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漫了上来,让她手脚冰凉。

就在这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粗嘎的呼喝声由远及近,伴随着铁器刮擦岩石的刺耳噪音,打破了矿洞深处的死寂。

“妈的!这边!快!看看还有没有活口!”是监工那特有的、带着暴躁和残忍的嗓音。

“这边塌得最狠!活埋了好几个!”另一个声音附和着。

几道摇晃的矿灯光柱,如同探照的鬼眼,穿透尚未落定的粉尘,胡乱地扫射过来。刺眼的光线猛地打在云知微脸上,让她下意识地抬手遮挡。光柱随即扫过她蜷缩的位置,掠过她沾满泥污血渍的脸,最终……定格在了几步外那片刺目的血泊和血泊中那个仍在痛苦呛咳的身影上!

“操!”监工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充满了惊愕和难以置信。“沈……沈砚?!”

灯光下,沈砚的惨状暴露无遗。背上那恐怖的深色血渍,身下不断扩大的血洼,以及他脸上、脖颈上喷溅的暗红血沫,在昏黄的光线下触目惊心。他仍在无法控制地呛咳,每一次身体痛苦的痉挛都牵动着背上恐怖的伤口,更多的血涌出来。

“他……他怎么会在这儿?!”另一个矿役的声音带着颤抖,“还……还伤成这样?”

监工那双三角眼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阴鸷不定的光芒,像毒蛇在评估猎物。他死死盯着血泊中气息奄奄的沈砚,又猛地扫向蜷缩在角落、脸色惨白如纸的云知微。那张刻薄的脸上,肌肉扭曲着,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混杂着震惊、狐疑和某种深藏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算计。

“呵,”监工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冷笑,那笑声在死寂的矿洞里显得格外瘆人。他不再看沈砚,反而一步步逼近云知微,矿灯刺眼的光柱毫不留情地打在她脸上,让她无所遁形。“云大小姐,好本事啊。”他阴阳怪气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的针,“塌方没埋了你,倒是把这位‘贵人’给埋了个半死?啧啧啧,这命硬的,克父克兄还不够,连想护着你的都克得只剩一口气了?”

恶毒的话语如同淬毒的鞭子,狠狠抽在云知微早已伤痕累累的心上。克父克兄……这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瞬间烫穿了所有摇摇欲坠的防御!巨大的痛苦和滔天的恨意猛地冲垮了理智的堤坝!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监工那张令人作呕的脸,身体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起来!

“你胡说!”嘶哑破碎的尖叫冲口而出,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疯狂,“是他!是你们!是你们害的!是你们——”

“闭嘴!”监工猛地厉喝一声,粗暴地打断她,眼中凶光毕露。“再敢攀咬一句,老子现在就让你跟他作伴!”他手中的短鞭威胁地扬起,鞭梢在灯光下闪着冷硬的幽光。

他不再理会云知微那几乎要喷出火的目光,转身对着身后两个同样惊疑不定的矿役粗声命令道:“还愣着干什么!把他拖出去!扔到废矿坑那边!别让他死在这儿污了地方!”语气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仿佛在处理一堆令人厌弃的垃圾。

“废……废矿坑?”一个矿役声音发颤,“头儿,那里头又冷又潮,都是死人堆……他这样拖过去,怕是……”

“怕是什么?!”监工猛地回头,三角眼射出毒蛇般的寒光,“怕他活不了?那不正合某些人的意?”他意有所指地再次瞥了一眼浑身僵硬、脸色惨白如鬼的云知微,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赶紧拖走!别磨蹭!”

两个矿役不敢再多言,脸上带着惊恐和不忍,却又不敢违抗命令。他们快步上前,动作粗鲁地抓住沈砚的双臂,试图将他从冰冷的血泊中拖起来。

“呃啊——!”

身体被强行拉扯的剧痛,瞬间撕裂了沈砚濒临崩溃的意识。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嚎猛地从他喉咙深处爆发出来!那声音充满了无法想象的痛苦,尖锐得足以刺破耳膜!他原本因失血过多而灰败的脸瞬间扭曲变形,身体像濒死的鱼一样剧烈地弹动、挣扎!背上那恐怖的伤口在粗暴的拖拽下,猛地迸裂开来,一股粘稠的、带着温热气息的暗红血泉,如同失控的水阀,猛地喷溅而出!温热的血点甚至溅到了几步外云知微冰冷的脚背上!

“妈的!按住他!”监工暴躁地吼叫。

两个矿役手忙脚乱,更加用力地压制住沈砚疯狂挣扎的身体。混乱中,沈砚那只原本无力垂落的手,猛地抬起,五指痉挛般地张开,在空中徒劳地抓挠着什么,指尖沾满了泥泞和暗红的血。他涣散的目光,在剧痛和濒死的混沌中,竟然穿透了混乱的人影,死死地、执拗地钉在了蜷缩在角落的云知微身上!

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深沉如寒潭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痛苦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无法言说的……焦灼?那目光像烧红的烙铁,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狠狠烫在云知微的眼底!

他在看她!

为什么?!为什么临死前还要这样看着她?!是控诉?是怨恨?还是……

云知微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巨大的惊悸让她几乎瞬间停止了呼吸!她下意识地想要避开那濒死的、令人心胆俱裂的目光,身体却僵硬得如同冻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在极致的痛苦中一点点黯淡下去,只剩下空洞和死寂的灰败。

“快拖走!”监工不耐烦的催促如同丧钟。

两个矿役终于连拖带拽地将沈砚沉重的身体架了起来。他的头无力地垂下,双腿拖在地上,在冰冷的泥地上划出两道长长的、触目惊心的暗红色拖痕。那拖痕蜿蜒曲折,如同一条通往地狱的血路,一直延伸到矿洞深处更加浓重的黑暗里。

矿灯的光晕追随着那被拖走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拐角。死寂重新笼罩下来,只剩下地上那滩尚未凝固的、散发着浓烈腥气的暗红血洼,还有空气中挥之不去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云知微依旧蜷缩在冰冷的角落,像一尊被遗忘的石像。脚背上那几点温热的血,此刻变得如同烧红的炭粒,灼烫着她的皮肤,也灼烫着她的灵魂。沈砚最后那濒死一瞥中的痛苦与焦灼,如同鬼魅般在她眼前反复闪现,挥之不去。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窸窣”声,在她脚边的碎石堆里响起。

她僵硬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

借着远处矿灯投来的、极其微弱的光线,她看见——在那个散发着浓重霉味、被她昨日砸在石头上磕掉一大块的粗陶药罐旁边,一小撮深绿近黑、黏腻潮湿的霉斑,正诡异地、无声地从罐底内壁剥落下来,掉落在冰冷的碎石上。

在那撮刚刚剥落的霉斑下方,罐底粗糙的陶胎上,赫然黏着一小片极其不起眼的、边缘不规则的……纸片!

那纸片极薄,颜色与霉斑极其接近,几乎融为一体,若非这偶然的剥落,根本无从察觉。它只有指甲盖大小,一部分还顽固地黏在陶胎上,另一部分则随着霉斑落在碎石间。

云知微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猛地攥住!又是它!又是这种诡异的纸片!和之前在药罐底部发现碎镜时,那药膏块里若隐若现的轮廓一模一样!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冰冷的、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恐惧感瞬间攫住了她!她几乎是扑跪下去,不顾碎石硌痛膝盖,颤抖着伸出手指,用沾满泥污和血渍的指尖,小心翼翼地去触碰那片落在碎石间的霉斑碎屑。

指尖传来黏腻湿滑的触感,带着浓重的腐朽气息。她屏住呼吸,极其小心地捻起那撮碎屑,试图拨开上面覆盖的霉斑。

昏黄摇曳的光线下,一小片极其模糊的、褪色的墨线痕迹,极其艰难地从深绿色的霉斑覆盖下显露出来。那线条极其细密、复杂,纵横交错,勾勒出某种……海岸的轮廓?还有几个细如蚊蚋、几乎无法辨认的字迹,像是某种标注——

“……流放……东……礁……”

流放岛!东礁?!

这几个破碎的字眼如同惊雷,瞬间劈开了云知微混乱的脑海!这纸片上画的……难道是……流放岛的地形图?!是海防图的一部分?!

巨大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她猛地抬头,惊恐的目光如同利箭,射向沈砚被拖走的方向——那黑暗的、通往废矿坑的矿道深处!

这药罐……这霉斑里藏匿的碎镜和地图碎片……那个看似麻木却精准施舍药罐的妇人……昨夜草帘外沉重的咳嗽声……还有今天监工那阴鸷算计的眼神、刻意将她支使到这危险掌子面的命令……以及……沈砚那不顾生死的猛扑和此刻濒死的拖痕……

一切的一切,无数碎片化的线索和疑点,在这一刻,被这小小纸片上模糊的海岸线,猛地串联起来!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带着冰冷的恶意和深不见底的阴谋气息,骤然收紧,将她死死困在网中央!

一个更可怕、更冰冷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窜入脑海,让她瞬间如坠冰窟,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那个被当作垃圾施舍给她、暗藏杀机的破药罐……那个昨夜在寒风中咳血的幽灵……那个此刻在废矿坑里濒死的男人……他们之间……难道从一开始……就存在着某种她无法想象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联系?!

沈砚……他到底知道多少?他扑进来救她,真的是……本能?还是……这盘巨大死棋中,一个冷酷的、以自身为饵的……落子?!

废矿坑的方向,死寂一片,只有穿堂而过的寒风,发出如同鬼泣般的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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