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比之前更深、更沉、更粘稠的死寂,混合着那丝丝缕缕、新鲜钻入的铁锈般甜腥的气息,沉重地压在云知微的每一寸呼吸上。
门外的闷哼,倒地声,烛灭的轻噗,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激起令人心悸的涟漪后,便彻底沉入了无边的黑暗和寂静之中。再无声息。
发生了什么?!
谁倒下了?!
是那个行为诡异、一次次送来“东西”的哑奴吗?!
他被发现了?被灭口了?!
这个念头像冰冷的毒蛇,倏地窜上脊背,让她在那件腥臭的貂裘下控制不住地战栗起来。捏着那块人皮碎片的手指瞬间冰凉,几乎要失去知觉。
她僵硬地蜷缩着,连最细微的呼吸都放得极轻极轻,耳朵竭力捕捉着门外任何一丝动静。唯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咚咚咚,撞击着耳膜,也撞击着那依旧被冰火交织的痛苦折磨的脏腑。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门外始终再无声响。那新鲜的血腥味却似乎更加浓郁了一些,顽固地从门缝底下渗入,与牢房内原本的霉味、腐臭味、她自身的血污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宣告着死亡的气息。
哑奴……死了吗?
因为给她送来了这件貂裘?因为这件貂裘里藏着的……人皮地图?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淹没上来。下一个……会轮到她吗?灭口者是否就站在门外阴影里,等待着下一个时机?
她猛地将那块人皮碎片攥紧在手心,尖锐的边缘硌得掌心生疼。这小小的、来自未知受害者皮肤的碎片,此刻重逾千斤,烫得她几乎拿不住。
流放岛布防图……
为什么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刻在人皮上,藏在一件充满血腥味的旧貂裘内衬里?这貂裘的原主人是谁?这皮……又是谁的?是某个试图探查岛内机密而被处死的探子?还是……别的什么人?
哑奴知道它的存在吗?他送来这件貂裘,是受人指使刻意传递信息,还是真的只是一次无意的“施舍”,却阴差阳错地让她发现了这个致命的秘密?
无数的疑问在脑海中疯狂盘旋,却找不到任何答案。每一个猜想都通向更深的迷雾和更冷的寒意。
体内的痛苦依旧持续。那蜡丸碎片带来的诡异温热与心口密文的冰冷麻痒仍在拉锯,虽然不像最初那般猛烈到令人疯狂,但这种持续的、内部的消耗和折磨,同样一点点蚕食着她的精神和气力。
她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等待门外未知的威胁,或者被体内的诡异痛苦耗尽最后一点生命。
目光落在手心里那块人皮碎片上。
如果这真的是布防图的一部分,哪怕只是极小的一块,也可能蕴含着至关重要的信息。或许……是生路?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迸出的一丝火星,微弱,却瞬间点燃了她几乎熄灭的求生欲。
她再次艰难地动作起来,在被缚的状态下,极其别扭地调整姿势,将那块人皮碎片尽可能凑到眼前——尽管光线几乎为零,只能凭借指尖的触感去“阅读”。
指尖小心翼翼地抚过那些刻痕。
海岸线的曲折……一个标注点……旁边还有一个极其细微的、她完全不认识的符号,像是某种古老的代号……刻痕的边缘有些毛糙,甚至能感受到刻写时那份仓促、决绝,或是极大的痛苦。
这仅仅是整张地图的冰山一角。它太小了,提供的信息支离破碎,根本无法拼凑出完整的路径或布局。它像是一个残酷的玩笑,给你看到一线微光,却立刻让你明白这微光遥不可及,反而更衬出周遭的黑暗有多么浓重。
绝望再次如同冰冷的巨手,攫住了她的心脏。
就算这真的是地图,又有什么用?她被牢牢捆缚在这暗无天日的死牢深处,连动弹都困难,如何能按图索骥?更何况,这只是一块碎片!
就在她心灰意冷之际,指尖在那符号旁边,触摸到了一点极其异常的、更加凸起和粗糙的触感。
那不是刻上去的线条。那感觉更像是……疤痕?或者说,是皮屑之下,原本就存在的某种……印记?
她屏住呼吸,用指甲极其小心地刮擦着那片区域。
一点点极其细微的、颜色更深的碎屑被刮了下来。而露出的那一点点皮面之下,隐约透出一点极其模糊的、暗蓝色的……轮廓?
像是一个……刺青的残迹?
由于这块皮本身已经过于暗沉干燥,那刺青又似乎被刻意破坏过,根本无法分辨具体是什么。只能勉强感觉到,那似乎是一个……极小的、扭曲的……狼头?或者是鹰隼?
无法确定。
但这一点点发现,却让她的后背再次窜起一股寒意。
这块皮的主人,不仅有地图刻在身上,还有刺青?这刺青代表着什么?身份?隶属?还是某种诅咒?
所有的线索都混乱不堪,交织成一张更加扑朔迷离、更加危险的网。而她,就像被困在网中央的飞蛾,任何挣扎都可能引来更快的灭亡。
疲惫和虚弱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体内的痛苦也趁机加剧。她不得不停止这徒劳的“阅读”,瘫软在貂裘之下,大口地喘息着,冷汗浸透了内里的囚衣。
那件貂裘厚重而腥膻,此刻却仿佛有千斤重,压得她喘不过气,又像是一件裹尸布,提前包裹了她这具残破的、正在缓慢走向消亡的身体。
门外,那新鲜的血腥味似乎淡了一些,或许是被空气稀释,或许是……凝固了。
寂静重新统治了一切。
她躺在冰冷的黑暗里,手握着一块来自死人皮肤的、刻着残缺地图和诡异符号的碎片,身上盖着另一件可能也来自死人的、血污斑斑的貂裘,体内埋藏着不知是毒是药的诡异之物和催命密文。
希望在哪里?
生机在哪里?
兄长的血书,沈砚的批注,哑奴的诡异举动,门外可能的尸体,还有这突如其来的、充满不祥意味的貂裘和人皮地图……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个巨大而残酷的谜团,而她,就是谜团中心那个即将被吞噬的祭品。
就在这时——
“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像是小石子落地的声音,从牢房顶部某个角落的阴影里传了出来。
声音很轻,但在绝对的死寂中,却如同惊雷!
云知微浑身猛地一僵,呼吸骤停!
那里……有什么东西?!
是老鼠?还是……别的什么?!
她猛地抬头,惊恐的目光射向声音来源的黑暗角落,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只有那一声之后,再无动静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静静地注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