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挫骨扬灰”四个字,如同四把烧红的钢钎,狠狠钉入了云知微的脑海,瞬间将她所有的理智、所有的坚持、甚至所有的痛苦都焚烧殆尽!
父兄……不是死于刑场?不是安葬(哪怕是在乱葬岗)?而是被……挫骨扬灰?!
谁?!是谁如此恶毒?!连死者最后的安宁都要剥夺?!
巨大的悲恸和滔天的恨意如同火山喷发,瞬间淹没了她!她猛地抬起头,被泪水模糊的、充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银面,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是谁?!告诉我!是谁——!!!”
她疯狂地挣扎着,铁链深深勒入皮肉,磨出鲜血也浑然不觉,只想扑上去撕碎那张冰冷的银色面具,挖出背后的真相!
银面静静地看着她歇斯底里的崩溃,银色面具下的眼神依旧古井无波,仿佛只是在欣赏一场预期之中的演出。他甚至微微向后靠了靠,以一个更舒适的姿势坐在椅子里,任由那毁灭性的情绪风暴在狭小的石牢中肆虐。
直到云知微力竭声嘶,只剩下破碎的呜咽和剧烈的喘息,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得令人窒息:
“证据,就在你眼前。”
他抬起手,修长冰冷的手指指向了被赫连统领放在一旁木凳上的、那本从焦尸怀中取出的、边缘焦黑的《三字经》。
“念。”他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云知微猛地看向那本破旧的书册,心脏狂跳。证据?在这本书里?
赫连统领上前,拿起《三字经》,翻到其中一页,递到云知微面前,迫使她的目光落在上面。
那是极其普通的一页,印着“人之初,性本善……”。纸张泛黄,带着被火焰燎过的焦痕,还有几处深褐色的、像是干涸血迹的污渍。
“念!”银面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冰冷的压力。
云知微颤抖着,目光死死盯着那些熟悉的字句,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声音。悲愤和恐惧堵住了她的喉咙。
“观测印”骤然一亮!
灵魂被撕裂的剧痛再次袭来!虽然短暂,却足以让她肝胆俱裂!
“啊!我念!我念!”她崩溃地哭喊,泪水汹涌而出,滴落在焦黄的书页上,“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她机械地、带着浓重哭腔地念着这些启蒙的语句,只觉得无比的荒谬和刺心!在这地狱般的牢房里,对着一个冰冷的魔鬼,念诵着“性本善”!
银面毫无反应,只是静静听着。
当她念到“苟不教,性乃迁”这一句时,异变陡生!
那书页上,“教”字右下角一点被火焰燎过形成的焦痕,在她带着泪水和痛苦喘息的气息喷吐之下,竟然……极其轻微地……翘起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卷边!
云知微的哭声猛地一滞!眼睛死死盯住了那里!
银面的目光也瞬间聚焦在那一点上。
赫连统领立刻上前,用一把小巧精致的银刀,小心翼翼地挑起了那个极其细微的焦痕卷边。
那不是简单的纸张卷曲!那下面,竟然隐藏着另一层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特殊纸张!因为极其纤薄且与书页颜色质地完美融合,又被焦痕巧妙覆盖,若非特定角度和气息湿润,根本不可能被发现!
赫连统领屏住呼吸,用刀尖极其轻柔地将那层透明薄纸从焦痕下完整地剥离了出来,摊平。
透明薄纸上,用某种无色或极淡的颜料,绘制着极其精细复杂的线条和标注!那根本不是《三字经》的内容,而是一张——微缩的海防图!
线条蜿蜒,标注着水深、暗礁、潮汐、甚至……一些极其隐蔽的岗哨和可能的漏洞缺口!其精细和机密程度,远超云知微之前在药罐和貂裘中发现的地图碎片!
云知微的呼吸彻底停止了!大脑一片空白!
《三字经》里……竟然藏着真正的海防图?!那具焦尸……是谁?他为何要用如此隐秘的方式携带它?又为何会死在火场?
银面的指尖轻轻点在那张透明海防图的一角。那里,有一处用极其微小的符号标注出的、位于流放岛侧后方悬崖下的区域,旁边还有一个类似于水流漩涡的特殊标记。
“这里,”银面的声音依旧冰冷,却仿佛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是流放岛监防体系的一处盲点,因暗流汹涌,礁石密布,被视为天堑,守备最弱。但每逢朔月大潮,暗流会有短暂平歇,露出一条仅容小舟通过的狭窄水道,可直通岛外。”
他的手指在那个漩涡标记上画了一个圈。
“这处缺口,是当年设计流放岛监防体系的某人,刻意留下的……唯一生门。”
云知微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腔!生门?!流放岛竟然真的有生门?!而且这秘密就藏在这样一本看似普通的《三字经》里?!
是谁留下的?那具焦尸?他又是从何得知?
“现在,告诉我,”银面的目光再次转向云知微,冰冷的面具仿佛能看穿她灵魂最深处的波动,“云知微。你想不想知道,那具怀揣《三字经》、试图将这‘生门’秘密带出流放岛的焦尸……是谁?”
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云知微的心上。
她想不想知道?她当然想知道!那可能是一位试图揭露真相、帮助像她这样的囚徒逃离地狱的无名义士!
然而,银面接下来说出的话,却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冰刃,将她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和敬意彻底粉碎,将她拖入了更深的、万劫不复的绝望深渊!
“他叫,云知节。”
云知微猛地瞪大的眼睛,瞳孔因为极致的震惊和恐惧而缩成了针尖!
云知节?!
她的兄长?!
那具焦尸……是她的兄长?!
这怎么可能?!兄长不是应该早就死在流放途中或者矿场了吗?!怎么会……怎么会试图携带海防图逃离?又怎么会变成焦尸?!
“不……不可能!你骗我!!!”她发出凄厉的尖叫,疯狂地摇头,拒绝相信这个可怕的事实!
银面似乎早就预料到她的反应。他轻轻挥了挥手。
赫连统领立刻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一枚被烧得变形发黑、却依旧能辨认出形状的玉佩——那是云知节从不离身的贴身之物!上面甚至还能看到半个模糊的“节”字!
还有一小块没有完全烧尽的、带着特殊云纹的衣角布料——那是云家子弟内衫独有的纹样!
云知微的目光死死盯住那些物品,身体如同被瞬间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下去,只有铁链支撑着她不至于倒下。血液仿佛凝固了,无边的寒冷从心脏最深处疯狂涌出,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
是真的……
兄长他……真的试图逃离……却失败了……被烧成了焦尸……
巨大的悲恸如同海啸,瞬间将她淹没。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无声地、汹涌地奔流。
“而这本《三字经》,”银面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丧钟敲响,“是他临死前,拼尽最后力气,藏入怀中,试图保全的。因为这里面,不仅藏着生门地图,还藏着……下令将他‘挫骨扬灰’之人的真正身份线索。”
云知微猛地抬起头,涣散的目光重新凝聚起一丝疯狂的执念,死死盯住银面。
银面的指尖,缓缓移向那张透明海防图边缘、一处极其不起眼的、仿佛绘制失误的墨点。那墨点的形状,隐约像是一个特殊的符文印记的一半。
“这个印记,”银面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恶魔的低语,“属于西夏‘铁鹞子’最高统帅的私印。而当年,负责对流放岛‘叛逃者’执行‘焚尸扬灰’绝罚令的,正是‘铁鹞子’的直属小队。”
铁鹞子……最高统帅……
焚尸扬灰……
兄长……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以一种无比残忍、无比恶毒的方式,串联了起来!
银面微微前倾身子,银色面具几乎要贴上云知微满是泪水和血污的脸,他看着她眼中那彻底破碎、只剩下疯狂恨意的光芒,用最轻、却最致命的声音,缓缓问道:
“现在,你猜猜看。”
“当年那位手握‘铁鹞子’、有权下令对叛逃者‘挫骨扬灰’的最高统帅……”
“以及,你那位‘忠心耿耿’、在你父兄死后迅速接掌云家部分势力、甚至能影响到流放岛事务的未婚夫……”
“沈砚,他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轰——!!!
大脑仿佛被惊雷彻底劈碎!世界瞬间失去了所有颜色和声音!
云知微猛地瞪大了眼睛,瞳孔深处倒映着银面冰冷的面具,所有的血液仿佛瞬间逆流,冲得她耳膜轰鸣,眼前一片血红!
沈砚……
铁鹞子统帅……
挫骨扬灰……
兄长的焦尸……
那本《三字经》……
“呃……啊……!!!”
一声极其压抑、仿佛来自灵魂最深处的、破碎到极致的哀鸣,终于从她喉咙里挤出。
她猛地喷出一口殷红的鲜血,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所有意识,如同断线的木偶,瘫挂在冰冷的铁链上。
石牢内,只剩下血腥味弥漫。
银面缓缓直起身,冷漠地看了一眼彻底昏死过去的云知微,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微不足道的实验记录。
他转身,对赫连统领淡淡吩咐道:
“用冷水泼醒。”
“下一剂‘真心散’。”
“我要听到她亲口……承认这一切。”
他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