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彻底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空气彷佛凝固了,沉重得压在云薇的胸口,让她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如同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孩子们均匀的呼吸声在绝对的静默中被无限放大,却更衬出洞外那片死寂的诡异。
那个投射在洞口地面的、长长的模糊身影,如同烙铁般烫在她的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是谁?
就站在那里,沉默地,无声地,窥伺着洞内的一切。
她紧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土壁,连睫毛都不敢颤动一下,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努力捕捉着洞外的任何一丝细微动静。右手紧握的短刃早已被冷汗浸湿,左手则死死攥着那片焦脆的《三字经》残页,彷佛攥着一块灼热的炭。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对峙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洞外没有任何声响。没有脚步离开,也没有进一步靠近。那身影就像钉死在了那里,与黑暗融为一体,只有无形的、冰冷的压力透过狭小的洞口,源源不断地渗透进来。
云薇的神经绷紧到了极限,几乎要断裂。这种未知的、悬而未决的威胁,远比直接的刀剑相加更折磨人。
他到底想干什麽?为什麽只是站着?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种沉默逼疯,准备不管不顾冲出去拚个鱼死网破的瞬间——
“嗒。”
一声极轻极轻的、几乎细不可闻的落地声。
像是有一小块石子,或者什麽别的小东西,被人从洞外极其精准地、轻轻抛掷到了洞穴内部的中央空地,离她和孩子们都有一段距离。
声音很轻,并没有惊醒熟睡的孩子。
云薇的心脏猛地一跳!又是这样!和地窖里扔进瓷瓶、废墟外扔进乾粮一样的手法!
她屏住呼吸,目光如炬般射向声音传来的大致方向,尽管什麽也看不见。
没有後续的动作。那个东西被扔进来後,洞外再次归於死寂。那个模糊的身影似乎动了一下,但依旧没有离开。
他在等什麽?
等她去捡那样东西?
云薇咬紧了下唇,几乎尝到了血的味道。屈辱感和愤怒再次涌上心头。他总是用这种方式,像逗弄笼中的困兽,扔进一点饵食,观察她的反应。
去捡吗?
在这样完全黑暗、敌我不明的情况下,贸然移动无异於成为活靶子。
不去吗?
那样东西可能是关键,可能是某种信息,也可能是……致命的陷阱。
内心在激烈交战。
最终,对真相的渴望(或者说是对摆脱这种被操控局面的迫切)压倒了一切。她必须知道那是什麽!必须弄清楚洞外的人到底想干什麽!
她极其缓慢地、一寸寸地弯下腰,将短刃换到左手,右手则小心翼翼地、无声地在地面上摸索着。
冰凉的、略带尘土的地面……
她的指尖忽然触碰到一个小小的、硬硬的、约莫指甲盖大小的东西。
触感冰凉,略带棱角,像是……**一块小石头**?
她心中疑窦丛生,轻轻将那样东西捡了起来,握在手心。
藉着从洞口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星月之光(她的眼睛已逐渐适应黑暗),她勉强能看到,那确实是一块**不起眼的、灰白色的小石块**,看起来和这荒原上随处可见的石子没有任何区别。
这是什麽意思?
戏弄她吗?
她皱紧眉头,下意识地用手指摩挲着这块小石头。
然而,就在摩挲的过程中,她的指尖感受到了一种异样——这石头的**表面,似乎异常光滑**,甚至带着一点……**轻微的黏腻感**?
不像天然石头应有的粗糙乾爽。
她将石头凑近鼻尖,轻轻一嗅。
一股极其微弱的、但却无比熟悉的气味——**海水的咸腥气**!和那片《三字经》残页中掺杂的海盐颗粒气味,如出一辙!
这不是普通的石头!
这是一块……**被精心打磨过的、浸润了浓盐卤的盐块**!
为什麽扔给她一块盐块?
云薇的大脑飞速转动,将这块突然出现的盐块与眼前的困境、与墙上的焦黑地图、与手中的残页迅速联系起来。
盐……《三字经》残页中的盐粒……烬余书显影的关键……
一个电光石火般的念头猛地劈入她的脑海!
难道……难道这面墙上烙印的残图,并未完全显现?或者因为年代久远、焚烧不充分等原因,有一部分隐藏的信息,需要借助额外的“盐”作为催化剂,才能让其彻底显露出来?!
洞外的人(无论他是谁),扔进这块盐块,是在……**指引她**?告诉她让地图进一步显现的方法?
这个猜测让她的後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他果然知道!他不仅知道这面墙上有地图,甚至知道这地图隐藏的秘密和显现的方法!他一步步引她来此,就是为了让她亲手揭开这个秘密!
那麽,他是友?是敌?
若是友,为何藏头露尾,用这种方式?
若是敌,为何要将如此重要的秘密透露给她?
无数疑问再次翻腾。
但此刻,她没有时间深思。洞外那个身影还守在那里,像一个无声的监工,等待着她的下一步动作。
验证猜想的冲动,以及一种破罐破摔、无论如何也要撕开这层迷雾的决绝,驱使着她行动。
她再次摸索到那面焦黑的土壁前。
凭藉着记忆,她找到那幅残图中线条最模糊、最难以辨认的一处区域——那里似乎描绘着流放岛缺口处更详细的水文信息,但焦痕深浅交错,难以看清。
她深吸一口气,握紧那块浸润了盐卤的盐块,用其相对光滑黏腻的一面,极其小心地、轻轻地**涂抹**在那片焦黑的墙壁之上。
动作轻柔得彷佛怕惊醒什麽沉睡的恶魔。
盐块接触到焦黑的墙面,发出极其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沙沙”声。
一开始,没有任何变化。
就在云薇以为自己猜错了,心下一沉之时——
奇迹发生了!
被盐块涂抹过的那片焦黑区域,颜色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变深**!彷佛乾涸的血迹遇到了清水,开始重新湿润、显色!
更深层的、原本隐藏在焦痕之下的**线条和细节**,如同沉睡的蜃影,缓缓地、清晰地**浮现**了出来!
不再是模糊的轮廓,而是精细的、具体的标注!
**水深、暗流方向、适宜登陆的具体时辰、甚至还有避开巡逻哨塔的视角盲区……** 关於那个“绝不能让外人知晓的缺口”的一切细节,钜细无遗地、赤裸裸地呈现在她的眼前!
这简直是一份完美的、量身定做的入侵指南!
云薇的呼吸骤然急促,瞳孔因为震惊而放大!她死死盯着墙壁上那还在不断变得清晰、不断显露出更多惊人细节的地图,浑身冰凉,如坠冰窟!
这份地图……太详细了!详细到可怕!绝非外人所能绘制!这简直像是……像是流放岛内部守卫统领亲自泄露出来的布防图!
谁能拿到这种东西?
沈砚吗?他到底想干什麽?他让她看到这个,难道是想让她去流放岛?为什麽?
一个更可怕的联想击中了她:父亲当年提及流放岛缺口时那凝重的语气……这地图,是否与云家的旧案有关?与她被颠覆的命运有关?
就在她心神激荡,全部注意力都被墙壁上逐渐显现的惊天秘密所吸引的这一刻——
她没有注意到,洞外那个一直沉默矗立的身影,在她开始用盐块涂抹墙壁、并且地图开始显现之後,便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彷佛确认了某件事的完成。
随即,那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向後退去,彻底融入了洞穴外的浓重夜色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洞外的压迫感,骤然消失了。
然而,云薇完全没有察觉到洞外的变化。她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这份刚刚彻底显现的、关乎着无数秘密和巨大危险的地图之上。
她贪婪地、强迫自己记忆着每一个细节,每一个标注,试图将这幅惊人的地图深深烙印在脑海里。手指无意识地继续用那盐块在墙上涂抹,试图让更多的信息显现。
盐块在焦黑的墙面上移动,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涂抹着,涂抹着……
忽然,她的盐块涂抹到了一处之前未曾注意到的、位於地图边缘角落的焦痕。
那里似乎原本并无重要信息,只是大片烧灼的黑色。
然而,当黏腻的盐卤覆盖上去之後——
显现出来的,却不是预想中的地理标注或水文信息。
而是……**几个极其细小的、用一种非常古老的、近乎失传的密文写就的字迹**!
那字迹隐藏得极深,若非盐块催化,根本不可能被发现!
云薇的心猛地一揪!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她凑得更近,几乎将眼睛贴在墙壁上,努力辨认着那几个在盐渍作用下缓缓显现的、诡异而古老的密文字符。
她曾在云家极其隐秘的藏书中,见过类似的字体。父亲严令禁止她接触,她却凭着过目不忘的本事,偷偷记下了一些。
她艰难地、一个字符一个字符地辨认、拼凑……
终於,她看懂了那几个字。
那似乎是一句……**诅咒**?或者是一句……**警示**?
当那句话的完整意思在她脑海中形成的瞬间——
云薇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整个人如同被瞬间抽干了所有血液,猛地向後踉跄了一步,手中的盐块和那片《三字经》残页同时脱手坠地!
“不……不可能……”她失声喃喃,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无尽的惊骇和难以置信!
那几个字揭示的秘密,远比流放岛的缺口更让她感到恐惧!那直接指向了一个她从未想过、也绝不愿意相信的可怕真相!一个关於她身边最亲近的人、关於她一直以来的仇恨和挣扎的、颠覆性的真相!
就在她心神失守、震惊到无以复加的这一刻——
“唔……”
身後不远处,睡在羊皮毯上的那个最小的女童,忽然在睡梦中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不舒服的呻吟,小小的身体无意识地扭动了一下。
云薇猛地从极致的震惊中惊醒过来,霍然转身看向孩子。
藉着从洞口映入的、愈发微弱的星光,她看到——
那女童**无意识舔舐嘴角的小舌头上,以及她旁边那块垫着的、来自银面人“馈赠”的旧羊皮毯的边缘处**,不知何时,竟然也**沾染上了一些极其细微的、在微弱光线下几乎难以察觉的……白色颗粒**。
那些颗粒,和她刚才使用的盐块,以及《三字经》残页中的颗粒,一模一样!
是**盐**!
孩子和羊皮毯上,怎麽会也沾着这种特殊的盐粒?!
云薇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之前的一切:银面人留下的藤条篮子、食物、水、羊皮毯……他接触过所有这些东西!
一个冰冷彻骨的推断,如同毒蛇般缠绕上她的心脏,几乎让她窒息——
难道……难道那种能让烬余书显影的**特殊盐粒**……本身就是**源自於他**?!
他不仅知道秘密,他甚至可能……**掌控着制造这种隐藏信息的技术源头**?!
那麽,地窖那本《三字经》……焦屍……焚城令……乃至眼前这一切……
她猛地低头,看向自己刚刚因为极度震惊而脱手掉落的那块盐块和《三字经》残页。
盐块静静躺在地上,黯淡无光。
那片焦黑的残页,则飘落到了地面一处略微潮湿的洼陷里。
就在她的目光注视下,那片残页接触到地面的湿气,上面沾染的盐粒开始微微溶解……
紧接着,那焦黑的纸页上,原本空无一物的背面,竟然开始**缓缓地、浮现出另一种颜色的、极其淡薄的字迹**!
那字迹殷红如血,扭曲诡异,如同某种邪恶的符咒!
云薇的瞳孔骤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大小!
她死死地盯着那片正在湿气和残存盐分作用下、诡异地显现出血色字迹的残页,整个灵魂都在颤栗!
**那上面写着的——**
**竟然是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