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的喧嚣已如沸腾的鼎镬。车轮碾过冻土的嘎吱声,马蹄杂沓的闷响,士兵粗鲁的吆喝与皮鞭破风声,交织成一片混乱的乐章,宣告着这座囚禁她多日的军营正在迅速瓦解、迁移。冰冷的空气被频繁掀动的帐帘搅入,带来阵阵刺骨的寒意和更浓重的雪沫气息。
时间,像指间沙,飞速流逝。
云夙背靠着冰冷的帐篷支柱,剧烈地喘息着。方才强行站起带来的眩晕感尚未完全消退,虚弱的身体每一寸都在叫嚣着抗议。但她不能倒下。\\\"流沙井\\\"这三个字,如同淬毒的钩子,扎在她近乎麻木的神经末梢,带来尖锐的刺痛,也带来一丝病态的清醒。
她摊开手心,那块被粗布包裹的碎陶片静静躺着,暗褐色的质地如同干涸的血痂。沈砚的意图依旧迷雾重重,但此刻,她别无选择,只能将这诡异的赠予,当作唯一的筹码。
流沙井……灰烬之图……
这两个线索必须联系起来!那幅在她脑海中已破碎不堪的地图,是兄长可能留下的最后指引,而这块来自骨灰瓮的陶片,是现场唯一的、可能与地图产生共鸣的实物。
共鸣?如何共鸣?
一个疯狂而血腥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蕈,悄然浮现。
血。
在许多古老的秘法传说中,血,尤其是至亲之血,是唤醒某些隐藏联系的媒介。这陶片沾染过兄长的骨灰,而骨灰,从某种意义上说,是生命最终极的凝结。用她的血……云家血脉的血……能否让这陶片显现出与那幅\\\"灰烬之图\\\"相关的、更进一步的秘密?
这个想法让她不寒而栗。这不仅是一种身体上的自残,更是一种精神上的亵渎。用云家的血,去浇灌这盛放过兄长骸骨的瓮之碎片,以期窥探可能的生路?这其中的悖论与残酷,让她胃里一阵翻腾。
但,还有别的办法吗?
帐外,拆卸营帐的声响越来越近,甚至可以听到士兵抱怨着过来处理这个\\\"废弃角落\\\"的粗鲁话语。
没有时间犹豫了。
云夙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色。她用牙齿咬住包裹陶片的粗布一角,用力一扯,将陶片再次暴露出来。然后,她抬起另一只手,看着自己瘦削、布满新旧伤痕的手指。没有利器,她目光扫过地上那些酒瓮的碎瓷片,捡起一块最锋利的。
冰冷的瓷片边缘抵在食指指尖。刺痛传来,但她眉头都未皱一下。深吸一口冰冷的、混杂着尘土的空气,她用力划下!
一道细小的血口出现,殷红的血珠迅速渗出、凝聚,如同绝望中结出的红果。
她将滴血的手指,悬在那块暗褐色的陶片上方。血液滴落,落在陶片表面,发出极其轻微的\\\"嗒\\\"的一声。
血珠并未立刻晕开,而是像一颗红色的露珠,在粗糙的陶面上微微滚动。云夙屏住呼吸,心脏几乎停止跳动,紧紧盯着那滴血。
一秒,两秒……
就在她以为这疯狂的尝试即将失败,准备承受更深沉的绝望时,异变发生了!
那滴血珠,仿佛被陶片吸收了一般,竟开始缓缓地、以一种不自然的轨迹向内渗透!更令人惊骇的是,血液流过的地方,陶片表面那些原本看似随机的、烧制形成的细微纹路和颜色深浅的变化,在血色的浸润下,竟然开始重组、连接,隐约勾勒出——线条!
不是完整的图形,而是极其简练、断断续续的、类似于地形指引的抽象线条!
这些线条的走向……云夙瞳孔骤缩!与她记忆中那幅\\\"灰烬之图\\\"上、标注\\\"流沙井\\\"方位的区域轮廓,隐隐吻合!甚至,在这血线勾勒出的简易地图边缘,还出现了几个更细小的、如同古老符文的标记,是她之前未曾注意到的!
这陶片……真的是一把钥匙!一把需要用云家血脉之血才能短暂激活的、指向\\\"流沙井\\\"秘密的钥匙!
狂喜如同岩浆,瞬间冲垮了她连日来的麻木!但同时,巨大的恐惧也随之而来——这证实了\\\"流沙井\\\"绝非普通地名,它隐藏着秘密,而这秘密,沈砚是否知晓?他给她这块陶片,是否就是为了此刻,让她用自己的血,为他验证或开启什么?
这念头让她如坠冰窖。
就在这时,帐帘被粗暴地掀开,两名北戎士兵骂骂咧咧地闯了进来。\\\"妈的,这鬼地方真臭!赶紧把这晦气的帐子和这女人弄走!\\\"
他们看到云夙坐在地上,手指滴着血,正对着一块陶片发呆,都愣了一下,随即露出嫌恶的表情。\\\"这疯子又在搞什么鬼!\\\"
其中一人上前,粗鲁地一把抢过云夙手中的陶片,看也没看,随手就要扔出去。\\\"什么破烂玩意儿!\\\"
\\\"不!\\\"云夙失声尖叫,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想抢夺。那是她唯一的线索!
士兵被她突如其来的疯狂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手一缩,陶片没扔出去,反而因为云夙的扑抢,脱手掉在了地上,滚落到了角落的阴影里。
\\\"妈的!找死!\\\"另一名士兵恼怒地抽出鞭子,狠狠抽在云夙背上!
皮开肉绽的剧痛让她惨叫一声,摔倒在地。
\\\"捆起来!扔到辎重车上去!大帅吩咐了,这女人还得留着!\\\"士兵啐了一口,不再理会角落里的陶片,用粗糙的绳索将云夙双手反绑,像拖死狗一样将她拖出了这个充满污秽和绝望的军帐。
在被拖出帐外的那一刻,云夙拼命扭过头,视线死死盯住那个角落。陶片静静地躺在阴影中,上面的血迹尚未干涸,那些由血勾勒出的线条正在慢慢模糊、消散……
她用自己的血,窥见了一丝秘密,却可能永远失去了承载秘密的钥匙。
风雪扑面而来,呛得她无法呼吸。她被粗鲁地扔上一辆堆满杂物的辎重车,车轮开始滚动,向着东北方,向着那个名为\\\"流沙井\\\"的未知之地驶去。
背后的鞭伤火辣辣地疼,手指的伤口在寒冷中麻木。身体随着颠簸的车身摇晃,心却沉向无底深渊。
她得到了线索,却可能落入了更大的圈套。
沈砚,你究竟在下一盘怎样的棋?
而那块染血的陶片,是会被后来者无意中踩碎,还是……会落入某双一直在暗中注视的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