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潮水般涌来，又缓缓退去。
云微在剧痛中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躺在一辆颠簸的马车上。凌风正小心翼翼地为她更换手臂上渗血的绷带，萧煜则在车辕处驾车，不时警惕地回头张望。
“娘娘，您醒了？”凌风的声音带着如释重负的惊喜。
云微艰难地转动眼珠，目光在狭小的车厢内搜寻。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呢？”她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凌风的手顿了顿，避开了她的目光：“王爷他...去引开追兵了。”
记忆如碎片般重组：山洞，换血，沈砚决绝的背影...云微的心猛地一沉，挣扎着想要坐起：“回去...我们回去找他...”
“娘娘不可！”凌风急忙按住她，“王爷特意嘱咐，要属下务必护您周全。”
云微剧烈地咳嗽起来，黑色的毒血从嘴角溢出。凌风慌忙取出手帕为她擦拭，眼中满是痛楚。
“我们已经离开京都三日了。”萧煜的声音从车外传来，“王爷若是顺利脱身，应该会按计划与我们在东海郡汇合。”
东海郡...鲛人泪...
云微抚上心口，那里仿佛有一把钝刀在缓缓搅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倒数着她所剩无几的时光。
三年...慕容翊说，即使找到鲛人泪，她也只能再活三年。
“还有多久到东海？”她轻声问。
“最快也要半个月。”凌风低声道，“娘娘，您的身体...”
云微闭上眼，没有回答。半个月太长了，长到足以发生太多变故。
夜幕降临时，他们在一条小溪边暂作休整。凌风生起火，熬煮着草药。萧煜在四周巡视，确保没有追兵的踪迹。
云微靠在一棵树下，望着跳跃的火焰出神。火光中，她仿佛又看见了沈砚的脸，看见他在梅树下对她微笑，看见他在牢狱中为她挡箭，看见他在流放岛上假装冷酷的眼神...
“娘娘，喝药了。”凌风端着一碗黑褐色的药汁走来。
云微接过药碗，忽然问道：“凌风，你跟了他多少年？”
凌风一愣，随即答道：“十一年了。属下十六岁时就被派到王爷身边做侍卫。”
“那他...”云微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可曾提起过我？”
凌风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王爷很少提起过去的事。但属下知道，他书房里一直收着娘娘年少时画的一幅梅花图。有时夜深人静，他会对着那幅画独坐整晚。”
云微的泪水无声滑落。原来他从未忘记，就像她也从未忘记一样。
“那日在大火中，”她轻声问，“你究竟有没有找到他？”
凌风沉默良久，终于低声道：“属下找到王爷时，他已经...但奇怪的是，他心口的伤确实在愈合。属下不敢耽搁，只能先带您离开。”
所以沈砚真的死而复生过？云微抚摸着心口，那里因为毒素的侵蚀而阵阵作痛。若是她死了，他可还会再次创造奇迹？
就在这时，萧煜急匆匆地回来，脸色凝重：“有大批人马朝这个方向来了，看装束是太皇太后的亲卫。”
凌风立刻起身：“我们得马上离开！”
云微却坐着不动：“来不及了。”
她已经听到了马蹄声，如雷鸣般由远及近。火光在树林间闪烁，显然他们已经被包围了。
“凌风，萧煜，”云微平静地说，“你们走吧。”
“娘娘！”
“他们的目标是我。”云微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只要我留下，他们不会为难你们。”
凌风持剑挡在她身前：“属下誓死保护娘娘！”
萧煜也拔出长剑：“王爷将娘娘托付给我们，我们岂能贪生怕死？”
云微看着他们坚定的眼神，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沈砚说得对，他确实有一群忠心的部下。
“既然如此，”她轻声道，“那就让我们并肩而战吧。”
追兵很快将他们团团围住。为首的将领骑着高头大马，正是太皇太后的心腹——镇国大将军赵擎。
“云娘娘，”赵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别来无恙。”
云微抬头与他对视：“赵将军是来取我性命的？”
赵擎摇头：“太皇太后有令，请娘娘回宫一叙。”
“若我不愿呢？”
“那就休怪末将无礼了。”赵擎一挥手，身后的士兵立刻举起弓箭，瞄准了他们。
凌风和萧煜将云微护在中间，准备拼死一搏。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从树林深处传来：
“赵将军好大的威风。”
所有人都是一怔。只见一个白衣女子缓缓从树林中走出，她蒙着面纱，身姿窈窕，手中提着一盏灯笼。
“来者何人？”赵擎厉声喝道。
女子轻轻摘下面纱，露出一张清丽绝伦的脸。最令人震惊的是，她的眼睛是深蓝色的，如同最纯净的海水。
“东海鲛人族，明月。”女子微微一笑，“奉族长之命，特来迎接贵客。”
赵擎的脸色变了：“鲛人族？你们不是从不涉足陆地吗？”
“凡事总有例外。”明月的目光落在云微身上，“这位姑娘身中奇毒，唯有我族至宝鲛人泪可解。族长特许她入东海求医。”
云微怔怔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心中满是疑惑。鲛人族？他们怎么会知道她中毒的事？
赵擎显然也不相信这个说辞：“妖言惑众！给我拿下！”
士兵们一拥而上。明月却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一枚贝壳，轻轻一吹。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随着贝壳的声音，所有士兵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就连赵擎也保持着举刀的姿势，脸上满是惊骇。
“这...这是妖法！”他艰难地说道。
明月收起贝壳，走向云微：“姑娘请随我来，时间不多了。”
凌风警惕地挡在云微身前：“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明月不答，只是轻轻抬手，指尖泛起柔和的蓝光。蓝光笼罩在云微身上，她顿时感到心口的剧痛减轻了许多。
“现在可信了？”明月微笑。
云微与凌风、萧煜交换了一个眼神，终于点头：“我跟你走。”
明月满意地点头，又从袖中取出三颗珍珠递给凌风和萧煜：“含在口中，可保你们在水下自由呼吸。”
她最后看向被定住的赵擎：“告诉太皇太后，鲛人族不愿与人为敌，但若她执意相逼，就别怪我们不留情面。”
说罢，她拉起云微的手，朝着小溪的方向走去。令人惊讶的是，当她们踏入溪水时，水面自动分开，露出一条通往深处的道路。
凌风和萧煜急忙跟上。在他们身后，溪水重新合拢，将追兵隔绝在外。
水下的世界远超云微的想象。珊瑚丛生，鱼群嬉戏，各色珍奇的水草随波摇曳。明月带着他们在水下穿行，最终来到一座晶莹剔透的水晶宫前。
“欢迎来到鲛人宫。”明月推开宫门，“族长已经在等你们了。”
宫殿内，一位白发老妪端坐在珍珠宝座上。她的眼睛与明月一样是深蓝色的，却更加深邃，仿佛蕴藏着千年的智慧。
“你终于来了，云微。”老妪的声音温和而威严。
云微上前行礼：“族长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族长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因为这个。”
云微接过信，只看了一眼就愣住了——那是沈砚的笔迹！
信很短，只有寥寥数语：
“族长亲启：吾妻云微身中奇毒，命在旦夕。恳请赐鲛人泪相救，沈砚愿以性命相报。”
落款日期，竟然是半个月前！那时他们还在流放岛上！
“这...这不可能...”云微的手在颤抖，“他怎么会...”
“沈砚公子与我族有些渊源。”族长缓缓道，“他的母亲，是我族公主。”
这个消息如同惊雷，震得云微几乎站立不稳。沈砚的母亲是鲛人？所以他身上流着一半鲛人的血？
“所以他才能一次次死里逃生？”凌风恍然大悟，“因为鲛人血脉的恢复能力？”
族长点头：“正是。但也正因如此，九铃锁心对他的伤害更大——那本就是针对鲛人血脉的毒术。”
云微的心猛地一紧：“那他现在...”
“他还活着。”族长的语气十分肯定，“鲛人血脉与鲛人泪之间有特殊的感应。我能感觉到，他正在来东海的路上。”
云微松了口气，随即又紧张起来：“太皇太后的人也在找他...”
“放心。”明月接口道，“我们已经派族人去接应他了。”
族长从宝座上起身，走到云微面前：“现在，让我们先解决你的问题。”
她伸出手，掌心托着一颗泪滴形状的蓝色宝石：“这就是鲛人泪。”
云微怔怔地看着那颗宝石，它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美得令人窒息。
“服下它，你体内的毒就能解。”族长将宝石递给她，“但你要知道，鲛人泪只能解毒，无法修复已经损伤的心脉。你...只剩下三年寿命了。”
云微接过鲛人泪，指尖传来温凉的触感。三年...足够了。
“我接受。”她轻声道，“只要能再见他一面，多久都值得。”
族长眼中闪过一丝怜悯：“服下吧，孩子。”
云微将鲛人泪放入口中。宝石入口即化，一股清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流下，所到之处，剧痛顿消。
她感到浑身轻松了许多，连日的疲惫也一扫而空。但与此同时，心口那个空洞的感觉却更加明显了——那是生命在缓缓流逝的预兆。
“多谢族长救命之恩。”她躬身行礼。
族长扶起她，目光慈爱：“不必言谢。你既是沈砚认定的人，就是我族的贵客。”
就在这时，一个鲛人侍卫匆匆进来：“族长，不好了！沈砚公子他...”
云微的心猛地一提：“他怎么了？”
侍卫喘息着道：“公子在来的路上遭遇伏击，身受重伤，现在被困在风暴湾！”
族长的脸色顿时变得凝重：“风暴湾是海妖的地盘，他们与我族素来不睦。”
云微毫不犹豫地转身：“带我去找他！”
“娘娘不可！”凌风急忙阻拦，“您的身体刚有好转...”
“若是他有事，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云微的目光坚定，“带我去，现在就去！”
明月上前一步：“我带你们去。但风暴湾凶险异常，你们要做好准备。”
云微点头，从怀中取出沈砚给她的那枚玉佩——那个藏着虎符的玉佩。虽然虎符已经交给萧煜，但玉佩本身还在。
她将玉佩紧紧握在手中，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沈砚的温度。
“带路吧。”她对明月说。
在明月带领下，他们很快来到了风暴湾。这里与鲛人宫的宁静祥和截然不同，狂风呼啸，巨浪滔天，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远远地，他们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沈砚靠在一块礁石上，浑身是血，手中紧握着长剑，与围困他的海妖对峙。
当他抬头看见云微时，眼中闪过一丝震惊，随即化为愤怒：“谁让你来的？快走！”
云微却笑了，泪水与海水混在一起：“这次，换我来救你。”
她拔出匕首，毫不犹豫地冲向海妖。凌风和明月也紧随其后，加入战团。
沈砚想要阻止，却因伤势过重而无力起身。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云微在妖群中拼杀，心如刀绞。
“傻丫头...”他喃喃道，“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就在这时，一只海妖突然从背后偷袭云微。沈砚瞳孔骤缩，用尽最后力气掷出长剑——
长剑贯穿了海妖的身体，而沈砚也因力竭而昏死过去。
云微回头看见这一幕，发出一声凄厉的呼喊：“沈砚——”
她不顾一切地冲到他身边，将他抱在怀中。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鲜血染红了周围的海水。
明月迅速解决掉剩余的海妖，赶来查看沈砚的伤势。她的脸色越来越凝重：“公子的伤势太重，必须立刻回鲛人宫医治。”
云微紧紧抱着沈砚冰冷的身体，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求你，救救他...”
明月点头，取出一颗珍珠捏碎。柔和的光芒笼罩住沈砚，暂时稳住了他的伤势。
“我们得尽快回去。”明月急切地说，“族长或许有办法。”
云微点头，与凌风一起扶起沈砚。就在他们准备离开时，一个阴冷的声音突然从海底传来：
“伤了本王这么多手下，就想这么一走了之？”
海水突然翻涌起来，一个巨大的黑影从深处缓缓升起。那是一个面容狰狞的海妖，头戴王冠，手持三叉戟，显然是海妖之王。
明月脸色大变：“海妖王！你怎么会...”
海妖王冷笑：“明月公主，你私自带人类闯入我的领地，该当何罪？”
云微将沈砚护在身后，直视着海妖王：“是我们冒犯了阁下，与他无关。若要治罪，我一人承担。”
海妖王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忽然眯起了眼睛：“你身上...有鲛人泪的气息？”
云微心中一凛，没有回答。
海妖王却大笑起来：“有意思！吞了鲛人泪的人类女子，这可是大补之物啊！”
他猛地挥动三叉戟，一道黑色的水流直冲云微而来。云微想要闪避，却因抱着沈砚而行动不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沈砚突然睁开了眼睛。他用尽最后力气，将云微推开，自己则被那道水流击中胸口。
“不——”云微嘶声哭喊。
沈砚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这次...换我保护你...”
他的眼睛缓缓闭上，再无声息。
海妖王满意地点头：“很好，既然他替你受了这一击，本王就饶你一命。但...”
他的目光变得贪婪：“把鲛人泪交出来！”
云微抱着沈砚逐渐冰冷的身体，整个人都傻了。凌风和明月想要上前，却被海妖王的威压逼得无法动弹。
“我数三声，”海妖王缓缓举起三叉戟，“不交，就让你看着他化为血水！”
云微低头看着沈砚安详的睡颜，忽然笑了。那笑容凄美而决绝，让见惯生死明月都不禁动容。
“不必数了。”她轻声道，“我给你们。”
她的手缓缓伸向心口，那里，鲛人泪的力量正在缓缓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