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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夏夜,本该有些许凉意,但紫禁城武英殿内,空气却凝重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冰鉴里散发的丝丝凉气,丝毫无法驱散弥漫在殿宇间的压抑。多尔衮背对着殿门,伟岸的身躯在跳跃的烛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他正凝望着悬挂在墙上的巨大舆图。图上,代表清军势力的猩红色标记如同蔓延的瘟疫,已然覆盖了淮安、凤阳、汝宁、归德、南阳等大片土地,长江以北,半壁江山似乎已尽入彀中。然而,他的眉头并未舒展,反而锁得更紧,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锐利之下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孝庄太后端坐在一旁的紫檀木椅上,一身石青色便袍,手中不紧不慢地捻着一串沉香木佛珠。她目光沉静如水,仿佛殿内凝重的气氛与她无关,唯有偶尔抬起眼帘,扫过多尔衮背影时,那眸底深处才会掠过一丝与这夏夜同样沉闷的忧色。大学士范文程、刚晋封为工部右侍郎不久的张晓宇,以及几位议政王大臣肃立在下首,人人屏息凝神,殿内落针可闻,只有宫灯里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点缀着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淮安、凤阳、汝宁,虽已拿下,然我八旗劲旅折损亦是不小。”多尔衮终于转过身,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长期发号施令养成的、不容置疑的威严,“尤其是那张晓宇你所献的瘟疫武器,初时见效,杀人于无形,动摇南明军心民心,功不可没。然如今,南明似乎已寻得克制之法,我军攻势为之受挫。洪承畴、冯铨联络红毛番(荷兰)与佛郎机(葡萄牙)袭扰广东、福建,虽牵制了郑芝龙、张家玉部分兵力,然于正面主战场,南明根基未动,史可法、左良玉等人仍拥兵负隅顽抗。诸位,下一步,该当如何?我大军是暂缓攻势,消化所占之地,还是……”他话语顿住,目光如电,扫过众人。

范文程闻言,立刻上前一步,躬身道:“摄政王明鉴。南明如今倚仗者,无非是长江天堑,以及淮扬、庐滁一带的残存兵力。我军新胜,士气正旺,而南明新挫,人心惶惶,正宜乘胜追击,不给他们喘息、重整旗鼓之机。若待其稳固防线,恐又生变数。臣以为,应立刻兵分数路,南下攻打扬州、庐州、滁州、德安。此四地乃南京之屏障,犹如人之四肢,一旦攻克,南京门户洞开,伪弘光朝廷必土崩瓦解,江南传檄可定。”

多尔衮微微颔首,范文程的战略与他心中所想不谋而合。他的目光转向一旁垂手而立的张晓宇:“张侍郎,你督造的新式火器,进展如何?还有那瘟疫之法,难道就就此被南明克制了?你可还有后续良策?”话语中带着明显的期许和压力。

张晓宇应声出列。他如今身着正三品工部右侍郎的石青色官袍,腰缠银钑花带,气度与当初在鳌拜府中畏缩养马时已判若两人。只是那双眼睛,深处那抹阴鸷与刻骨的恨意,非但没有因位高权重而消减,反而愈发沉淀,如同毒蛇潜藏于暗处。他拱手道:“回摄政王,载人火风筝已克服诸多难题,可小规模用于实战,虽载重有限,飞行不稳,但用于投掷震天雷、散发传单,或高空侦察,已显奇效。五十连铳、百发连铳的工坊已全力运转,正在加紧打造,优先装备各旗精锐。至于瘟疫……”

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工坊事务:“南明虽似有防备,或寻得了一些草药防疫之法,但臣近日思索,或可改进投放之法,例如以火风筝携带特制陶罐,于夜间投入城中水井、民居,或寻找新的、更猛烈的疫病源。此外,臣之前所提之‘绿气’、‘褐气’,若于攻城时,借风力于城外释放,或装入特制炮壳射入城内,任他城头有何等防护,在密闭街巷、屋宇之内,也难逃一死。只是此物制备不易,储存运输更是危险,尚需时日建立专门作坊和操练使用规程。”他言语间,对拿活人试验、散播瘟疫之事毫无伦理波澜,那种视人命如草芥的冷静,让殿内几位久经沙场的王大臣都暗自心惊。

多尔衮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他要的就是这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狠辣与“奇技淫巧”:“好,火器之事,关乎国运,你须全力督办,一应人手、物料,尽管开口。瘟疫与毒气,也要加紧准备,务必在下次大战时派上用场。范先生所言正合我意,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他猛地提高声调,如同金铁交鸣,“传令下去:命豫亲王多铎、巡抚张存仁部,于淮安休整半月,补充粮秣兵员,而后即刻自淮安南下,主攻扬州;命内大臣鳌拜、卓礼克图亲王吴克善部自凤阳出击,攻打庐州、滁州;命英亲王阿济格、贝勒博洛部自汝宁南下,夺取德安;其余各部,策应支援,务必在秋粮入库前,拿下这四地,兵锋直指南京。我要让那朱由崧小儿,亲眼看着我八旗铁骑踏破金陵城!”

“嗻!”众人齐声应道,声震殿宇。

孝庄太后此时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力量,打破了武人们激荡起的杀伐之气:“摄政王决策,自是英明。雷霆之势,犁庭扫穴,正合兵法要义。只是,哀家近日听闻,南明那边,出了个能人,似是叫戚睿涵的,与张侍郎一般,亦精通格物奇技,且专擅防疫治病,似有手段能克制瘟疫。此次用兵,还需叮嘱各位将军,小心应对,不可一味倚重灾异之术,八旗子弟的弓马根本,骁勇善战,更不能丢。说到底,这天下,还是要靠真刀真枪打下来,旁门左道,可逞一时之威,难为万世之基。”

多尔衮对这位皇嫂颇为敬重,闻言点头道:“太后提醒的是,金玉良言。我会晓谕各路统帅,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弓马骑射,日日操练不得松懈。”他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如同冰原上的狼王,“无论那戚睿涵有何等能耐,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不过是螳臂当车。我大清兵精粮足,将士用命,更有张晓宇这等奇才辅佐,一统天下,势不可挡!”

几乎在清军调动命令发出的同时,南京城内,气氛同样紧张得如同绷紧的弓弦。淮安等重镇的接连失陷,带来了沉重的阴影,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坊间悄然蔓延。然而,戚睿涵和李大坤主导的疫苗研制成功,并在史可法等有识之士的支持下,于军中及部分民众中推广,确实极大地稳定了人心,避免了清军瘟疫武器造成更大的恐慌和崩溃。前线战败的消息和清军即将大举南下的威胁,如同乌云压城,但一种悲壮的抵抗意志,也在悄然凝聚。

在皇城边缘一处临时改建的“格物院”内——这是朱由崧在戚睿涵多次恳求和李大坤从旁协助下,特批给他们用于研究的地方——此刻灯火通明,与窗外南京城的惶惑夜色形成对比。院内原本是某位勋贵的别业,如今被改造得有些不伦不类,既有传统的中式家具,又摆放着许多格格不入的“奇物”。正中一张宽大的硬木桌上,赫然摆放着那台来之不易的、放大倍数三百的光学显微镜,这是戚睿涵凭借记忆,花费重金,集合了南京城里最好的水晶匠人和铜匠,反复试验才勉强制成的,视物虽仍有扭曲,却已是窥探微观世界的无价之宝。旁边是各种形状的玻璃器皿、提炼的动物油脂、不同密度的纺织物样本,以及几套初步成型的白色防护服和改良后的“驱鬼罩”(防毒面具)。

戚睿涵拿起一套防护服,在灯下仔细检查。这衣服是用他们初步合成的、类似油布的材料(尝试用桐油、生漆处理棉布,并探索从石油残渣中提炼更耐腐蚀的物质)混合多层致密棉布制成,内外共三层,接缝处用鱼胶密封,虽略显笨重臃肿,行动不便,但密闭性远比普通衣物要好。他对着灯光,手指用力揉搓着缝线处,对身旁的李大坤说道:“大坤,你看这里,针脚还得再密实些,最好能用蜡线,清军的毒气无孔不入,一丝缝隙都可能要了将士的命。”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眼窝深陷,但眼神却异常专注明亮。

李大坤凑过来看了看,他如今挂着太医院使的虚衔,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协助戚睿涵进行“格物”研制和疫苗推广上。他叹了口气,脸上是连日熬夜的憔悴:“睿涵,这已经是南京城里手艺最好的几位绣娘,带着徒弟们连夜手工缝制的了。鱼胶也不多,蜡线更难寻。要想大规模装备军队,靠这个速度太慢了。而且这最外层的油布,太阳底下暴晒就容易发脆开裂,剧烈运动,比如奔跑、搏杀,恐怕支撑不了多久。”

“我知道难处,千难万难。”戚睿涵放下防护服,用力揉了揉太阳穴,试图驱散那股几乎要将人吞噬的倦意,“但这是我们目前能想到的、对抗张晓宇那疯子手段的最好办法。他弄出来的那些东西,氯气、细菌……根本不该出现在这个时代!我们是在跟一个掌握了部分未来知识,却毫无底线的疯子赛跑,一步慢,可能就是万劫不复。”提到张晓宇,他的语气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愤怒,有不解,更有一种被昔日同窗、今日情敌逼入绝境的沉重压力。

李大坤沉默了一下,低声道:“我昨日去兵部衙门送防疫手册,听几个书吏私下议论……说他在北边很受多尔衮重用,工部右侍郎,实权在握,红得发紫。还弄出了能带人飞天的火风筝,连发几十铳的火铳……他,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在学校时,他虽然偏激些,可也……”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对张晓宇的堕落感到痛心疾首。

“权力和仇恨,能彻底腐蚀一个人,尤其是一个本就心术不正的人。”一个清冷而坚定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董小倩端着一壶刚沏好的热茶走进来,她一身利落的劲装,风尘仆仆,脸上带着刚从江北前线侦察回来的风霜与疲惫,“我在北边,亲眼见过清军用他督造的那些犀利火器屠戮不肯剃发的村庄,也见过被他们投下的瘟疫罐子祸害得十室九空、遍地尸骸的城镇。他现在满脑子想的,恐怕只有向所有他认为看不起他的人报复,以及向鞑子主子证明他自己的价值。”

她将茶壶放在桌上,看向戚睿涵,眼神里是毫无保留的支持与信任:“睿涵,防护服和新的驱鬼罩,必须尽快送往前线,尤其是扬州。北边多条线索证实,清军主力正在向淮安、凤阳一线集结,多铎的帅旗已到淮安,目标直指扬州、庐州一带。史阁部压力极大。”

戚睿涵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对张晓宇的复杂情绪中挣脱出来,聚焦于眼前迫在眉睫的危机:“对,当下最要紧的是应对眼前的战事。防护服工艺无法短时间内大规模普及,那就先紧着最前线的精锐部队和重要的城池守军,比如史阁部身边的亲兵,扬州、庐州的城防精锐。驱鬼罩的滤罐我们改进了,用多层夯实、煅烧过的木炭和碱石灰填充,对烟雾和一般毒气应该有些效果,至少比湿布强。至于瘟疫,疫苗已经分批送往江北各军,希望能尽量减少伤亡。”

他拿起一个改良后的驱鬼罩,这个面具依旧保持着一些“鸟喙”医生面具的轮廓以容纳滤罐,但外形更贴合面部,内部结构更为合理,眼眶处用了戚睿涵精心打磨过的透明水晶片,视野比之前用的昂贵琉璃片好了不少,重量也有所减轻:“小倩,你陪我再去一趟将作监,看看能不能让那些老师傅们想想办法,能不能用模具或者别的工具,简化一下滤罐外壳的制作,哪怕每天多做出十几个,也是好的。”

董小倩毫不犹豫地点头:“好。我这就去准备马。”她顿了顿,又道,“方才收到史阁部留在南京府上的家人传话,阁部有信来,请我们明日务必过府一叙,想必是为了备战之事,要亲自了解这些新式防护的效用和局限。”

戚睿涵神色一凛:“史阁部坐镇扬州,是南京的北门锁钥,他相召,必有要事。我们准备一下,明日一早便出发,星夜兼程赶往扬州。”

弘光元年\/顺治二年,六月底。长江进入了汛期,江面宽阔,浊浪滚滚。

长江北岸,扬州城头。

夏日的风吹过,带着江水的湿气和隐隐从北方飘来的硝烟味,吹动着城头上残破的旗帜和士兵们饱经风霜的脸庞。城墙上下,守军已然严阵以待。与以往任何一次守城战不同的是,在众多穿着明军号衣或顺军(部分协同防御的原大顺军部队)服饰的士兵中,出现了一支为数约三百人的、颇为显眼的部队。他们全身笼罩在略显臃肿的白色防护服中,头戴改良后的“鸟喙”驱鬼罩,远远看去,如同一群沉默的白甲天神,肃立在垛堞之后、瓮城之内、以及关键的城门洞附近。他们是史可法亲自从麾下家丁和各部敢死士中挑选、首批装备了戚睿涵研制的防护装备的精锐,被称为“白甲营”。

史可法本人并未穿着防护服,依旧是一身洗得发白的二品文官袍服,外罩轻甲,站在巍峨的镇淮门城楼之上,手扶垛口,眺望着北方烟尘隐约起处。他身形清瘦,面容憔悴,但脊梁挺得笔直,如同这扬州城一般,宁折不弯。眼神中充满了与城共存亡的决绝。身旁站着的是特意从南京赶来的戚睿涵和董小倩,两人也换上了轻便的戎装,戚睿涵背着一个装满工具和药品的木箱,董小倩则剑不离身。

“戚先生,李院使研制此等神物,真乃国之干城,将士们的救命符。”史可法的声音带着一丝长期劳累后的沙哑,却充满了真挚的感激,“有此白甲护身,将士们面对鞑子的瘟魔毒煞,心中总算有了些底气,不至于未战先怯。”他回身,看着城楼下那些正在最后一次检查装备的白甲兵,目光复杂,既有欣慰,更有沉痛——因为这底气,是用超越时代的学识和无数人的心血,去对抗另一种更邪恶的“学识”换来的。

戚睿涵连忙道:“阁部大人谬赞了。此物制作艰难,数量有限,只能装备部分将士,且能否完全抵御清军可能使用的、更猛烈的新式毒气,尚未可知。终究还是要靠阁部运筹帷幄,靠将士们用命,靠城防坚固,靠扬州数十万军民同仇敌忾之心。”他语气诚恳,没有丝毫居功自傲。他深知,自己带来的知识只是变量,真正决定战争走向的,还是这个时代的人心与血肉。

史可法叹道:“尽人事,听天命罢了。扬州乃南京门户,天下安危系于此地。史某在此,唯有鞠躬尽瘁,与城共存亡。”他目光扫过城头那些白色的身影,以及更多普通装束、眼神却同样坚定的士兵,“多亏了你们带来的疫苗,城中军民患病者大减,军心尚稳。只是……听闻清军此次来势汹汹,多铎亲统八旗主力,携无数新式火器,这扬州城,恐又是一场旷古绝今的血战、恶战。”他话语中透出对未知武器的深深忧虑。

董小倩握紧了手中的剑,清丽的面容上满是坚毅:“阁部大人放心,我等既来,便已将此身许于扬州。睿涵虽不擅武艺,亦愿在城头为将士们鼓劲,协助调配防疫物资,检修器械。我董小倩,愿凭手中剑,多杀几个鞑子!”

戚睿涵也重重点头,目光投向北方,仿佛要穿透时空,看到那个宿命之敌:“不错。我们与张……与清廷那些旁门左道周旋至今,从北京到南京,从瘟疫到火器,岂能在此刻退缩。扬州,便是我们阻止他们南下的第一道铁闸!”

正说话间,远处地平线上,尘头大起,先是如同一条翻滚的黄龙,继而越来越大,沉闷如雷的马蹄声和脚步声隐隐传来,震得人心头发慌。清军的先锋骑兵,一人双马甚至三马,如同潮水般涌来,在城北数里外开始游弋,遮蔽战场。紧接着,是密密麻麻、盔甲鲜明、旗帜如林的步兵方阵,迈着整齐而沉重的步伐,如同移动的钢铁丛林。

更令人心悸的是,队伍后方,被骡马拖拽着的各式火炮,黑洞洞的炮口在阳光下闪烁着冷光,其中一些炮管粗短,样式奇特,显然是张晓宇督造的新家伙。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天空中出现的几个黑点,它们逐渐放大,发出嗡嗡的异响——那是张晓宇督造的载人火风筝,以绳索牵引,借助风和地面绞盘之力升空,如同几只怪异的、挣扎着想要挣脱束缚的巨鸟,带着死亡的阴影,向着扬州城头缓缓飞来。

“来了!”史可法沉声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城楼,“传令下去,各部按预定计划,准备迎敌。白甲营,各就各位,重点防御可能遭受毒气和瘟疫攻击的区域。炮队,测算距离,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开炮!”他的命令一条条发出,沉稳有力,瞬间稳住了城头因清军浩大声势而泛起的一丝骚动。

城头上顿时忙碌起来,旗号挥舞,传令兵奔跑呼号。火炮旁的炮手们紧张地调整着射角,装填手将沉重的实心弹或开花弹(明军自制的,威力有限)抱入炮膛。弓箭手、火铳手检查着自己的弓弦和火绳。那些白甲士兵则纷纷最后检查自己的驱鬼罩是否佩戴严密,滤罐是否安装牢固,他们相互帮忙,系紧背后的带子,手中的长矛、刀盾握得更紧,白色的身影在灰黑色的城墙上,显得格外醒目而悲壮。

清军阵中,多铎在一众巴牙喇(护军)的簇拥下,骑在一匹神骏的河西大马上,用一支精致的单筒千里镜,仔细地观察着扬州城防。当他看到城头那些显眼的白色身影时,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嘴角勾起一抹冷酷而轻蔑的冷笑:“哼,装神弄鬼,以为穿上一身孝服,就能挡我大清天兵?传令,先用火风筝,给史可法送份大礼!试试他们这身白皮,能不能扛得住从天而降的轰天雷!”

“嗖——嗖——”几声尖厉的呼啸划破沉闷的天空,几架载人火风筝在清军弓箭手对空抛射掩护下,冒险飞临扬州城头上空。风筝下的竹篮里,清军死士狞笑着,用火折子点燃了改良震天雷的引信,看准位置,奋力向下投掷。

“隐蔽,找掩体!”军官们声嘶力竭地呼喊,士兵们纷纷躲到垛墙后、城楼里,或举起藤牌、门板。

“轰、轰、轰隆——”接二连三的爆炸在城头和内城区域响起,火光冲天,浓烟裹挟着碎砖、乱石、断木四处飞溅。巨大的声响震得人耳膜欲裂。有的白甲兵被近距离的冲击波掀翻在地,厚重的防护服在一定程度上减免了破片的伤害,但内腑依旧受到震荡,口鼻渗出鲜血。然而,更多的炸弹落在了靠近城墙的民居和街道上,引发熊熊大火,浓烟滚滚,哭喊声、求救声顿时从城内传来。

第一波空袭过后,城头一片狼藉,伤亡开始出现。未等守军喘息,清军的火炮开始轰鸣。

通、通、通!重炮发射的沉闷巨响如同重锤敲在胸口。沉重的实心铁球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狠狠地砸在城墙墙体上,发出“咚”的沉闷巨响,砖石簌簌落下,留下一个个浅坑;有的炮弹越过城墙,砸入城内,摧毁房屋,造成平民伤亡。同时,一些特制的、炮管较短的臼炮,被推上前线,射出一批批弧线更高的炮弹。这些炮弹落地后并未剧烈爆炸,而是“噗”地一声闷响,释放出大股黄绿色的、带着刺鼻辛辣气味的烟雾——正是张晓宇制造的“绿气”(氯气)。

“毒气,毒气!戴好面具,白甲营上前!”戚睿涵在城楼里用湿布捂住口鼻,大声呼喊,虽然他知道自己的声音很可能被炮声和爆炸声淹没。

城头的白甲兵们迅速行动起来了!他们按照平日反复操练的预案,三人一组,五人一队,尽量避开烟雾弥漫的核心区域,或者屏住呼吸,快速通过烟雾稀薄处,抢占上风口位置。驱鬼罩的滤罐发挥了关键作用,大部分白甲士兵虽然能闻到一丝异味,感到呼吸有些滞涩,但并未出现剧烈咳嗽、窒息等明显的中毒症状。他们如同白色的礁石,顽强地坚守在毒雾试图蔓延的阵地上。

然而,一些未装备防护服的士兵,以及不幸处于烟雾中心、或防护不及的平民,则惨遭厄运。黄绿色的烟雾如同恶魔的吐息,所过之处,人们剧烈地咳嗽起来,眼睛刺痛流泪,喉咙如同被火烧灼,呼吸变得极其困难,皮肤暴露处出现红肿、水泡。不断有人痛苦地蜷缩倒地,抓挠着自己的喉咙,脸色由红转为青紫,最终在极度痛苦中窒息而亡。其状之惨,令人不忍卒睹。

“救人,把他们抬到上风处,用清水冲洗眼睛和皮肤!快!”戚睿涵看得目眦欲裂,对身边几名同样戴着简易口罩的医护兵嘶声喊道。他的心在滴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科技的差距,即使在有准备的情况下,依然要用生命去填补,要用最原始的人命去消耗对方那超越时代的邪恶武器。

清军阵中,多铎通过千里镜观察到毒气攻击效果似乎不如预期,城头那些白影依旧在活动,并未大规模崩溃。他冷哼一声,并未气馁:“果然有些门道,不过,仗不是靠一身龟壳就能打赢的。传令,步军开始推进,楯车在前,云梯在后,弓箭火铳掩护,给本王踏平扬州城头!”

“呜——呜——呜——”低沉而苍凉的牛角号声响起。清军步兵如同决堤的洪水,开始向城墙涌动。高大的、蒙着生牛皮的楯车如同移动的堡垒,掩护着后面的弓箭手和扛着云梯的死士。城头上,明军的反击也骤然激烈起来。弓箭、弩矢、石块、火铳弹丸如同疾风骤雨般落下,奋力阻击。滚木、擂石被合力推下,带着呼啸声砸向攀爬的清军。金汁(煮沸的粪便混合毒物)被铁锅舀起,泼洒而下,烫起阵阵白烟和凄厉的惨嚎。

战斗从白天持续到黄昏,惨烈程度远超以往任何一次攻城战。清军依仗火器优势,尤其是那些五十连铳、百发连铳(类似早期转轮机枪或排枪),在近距离对城头守军形成了猛烈的火力压制,铅子如同飞蝗,压得守军抬不起头。但扬州守军同仇敌忾,寸土不让。史可法亲临一线,白甲营将士更是奋勇当先,他们不仅要用刀矛与登城清军白刃格斗,还要时刻警惕可能再次出现的毒气或空中投掷的瘟疫罐。他们的白色身影在硝烟与血色中格外醒目,成为了扬州城防的精神支柱之一。

董小倩也展现了她高超的武艺。她并未穿着笨重的白甲,而是凭借灵活的身手,在城头垛堞间穿梭,手中长剑如同毒蛇出洞,专挑登城清军的要害下手,剑光闪烁间,必有清军惨叫着跌落城下。她的勇猛,极大地鼓舞了周围普通士兵的士气。

夜幕终于降临,清军如同退潮般,暂时停止了攻势。城头上,火把被点燃,映照着士兵们沾满硝烟、血污和疲惫的脸庞。伤兵的呻吟声、军官收拢部队的吆喝声、民夫搬运物资和伤员的脚步声混杂在一起。白甲兵们终于可以暂时脱下闷热不堪、内部早已被汗水浸透的防护服和驱鬼罩,露出下面年轻而坚毅,却又写满疲惫的面容。他们默默地帮助同伴包扎伤口,搬运箭矢弹药,用沙袋填补被火炮轰开的缺口。

戚睿涵和董小倩穿梭在伤员中间,帮忙分发饮水和干粮,戚睿涵更是仔细查看那些接触了毒气的士兵的情况,用自己带来的草药和初步提炼的碱水为他们清洗、处理。幸运的是,由于防护及时,出现严重氯气中毒症状的人并不多,这让他稍稍松了口气。

史可法亲自到各处巡视,慰问将士。他看到戚睿涵正蹲在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白甲兵身边,小心翼翼地帮他用清水冲洗被毒气轻微灼伤的眼角,那年轻的士兵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眼神却如同老兵般沉稳坚毅。

“戚公子,今日多亏了你们这身‘白甲’和驱鬼罩。”史可法蹲下身,拍了拍那年轻士兵的肩膀,对戚睿涵感慨道,“若无此物,军心必乱,毒气一至,恐怕城墙已失。此物,救了我扬州,救了无数将士性命。”

戚睿涵站起身,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和不知何时溅上的血点,摇了摇头,脸上并无喜色:“阁部大人,这只是权宜之计,被动防御。清军的火器越来越犀利,张晓宇……他不会止步于此。我了解他,他一定会拿出更厉害、更歹毒的东西。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克制他那些更强大武器的方法,或者,我们也要有能反击的利器。扬州能守七日,能守七十日吗?南京又能守多久?”他的话语中透露出深深的焦虑,那是对历史惯性、对科技代差、对人性之恶的深切忧虑。

史可法望向城外清军连绵十数里、如同繁星落地的营火,目光深邃而沉重:“能守一日,便是一日。每多守一日,便能多为后方争取一丝准备的时间,多消耗一分清军的锐气与粮秣,多唤醒一分天下忠义之士的抗清之心。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史某唯知尽忠职守,死而后已,但求问心无愧,不负皇明,不负扬州百姓。”他的声音不大,却蕴含着钢铁般的意志,感染着周围的每一个人。

接下来的六天,战斗几乎以同样的模式,但强度和惨烈程度与日俱增地重复着。清军每日以猛烈的炮火和载人火风筝的轰炸开场,时而夹杂着毒气弹和试图低空投掷瘟疫罐的企图(多数被守军以弓箭、火铳驱离或拦截)。守军则在史可法的指挥下,在白甲营的带头作用下,以及全城军民的舍生忘死下,顽强地抵御着各种攻击,一次次打退清军的登城部队。城墙多处出现严重破损,甚至出现了几次险情,都被敢死队以血肉之躯强行堵住。守军伤亡日益增加,药材、箭矢、火药用度急剧消耗,但士气始终未垮,旗帜始终飘扬在扬州城头。

戚睿涵和董小倩也几乎不眠不休。戚睿涵除了救治伤员,还要不断检修出现故障的驱鬼罩,指导如何更有效地使用和保养防护服,甚至亲自操弄工具,协助修复一些受损的火炮和守城器械。董小倩则多次在危急时刻,亲自持剑,与试图突破缺口的清军精锐白刃相搏,她剑法精妙,身先士卒,给了守军极大的鼓舞。

到了第七日傍晚,清军的攻势再次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城下堆积如山的尸体和破损的器械。扬州城内外,已是狼藉一片,焦土处处,残垣断壁无声地诉说着这七日血战的惨烈。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硝烟味和尸体开始腐烂的恶臭。但城池,依然在明军的手中,那面巨大的“史”字帅旗,虽然弹孔累累,依旧在夕阳的余晖中倔强地飘扬。

多铎在中军大帐中,听着各旗报上来的伤亡数字,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没想到,配备了如此多新式武器的八旗大军,竟然在扬州城下被阻挡了整整七天,伤亡远超预期,而守军虽然惨重,但似乎还远未到崩溃的边缘。那些白色的身影,尤其是对方似乎找到了有效应对瘟疫和毒气的方法,让他预期的“灾异”攻势效果大打折扣,反而折损了不少操作这些武器的宝贵人手。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多铎烦躁地将手中的马鞭摔在帅案上,“火风筝被击落三架,毒气收效甚微,火炮轰了七天,城墙还没塌。史可法,戚睿涵……好,很好!”他喘着粗气,眼中杀机四溢,“传令下去,全军休整两日。派人星夜兼程回北京,向摄政王禀报战况,并请张侍郎再想想办法,有没有更厉害、更直接的东西!告诉他,扬州城硬,我要更毒、更狠的药来化开这块硬骨头!”

扬州城头,史可法、戚睿涵、董小倩以及一众幸存守将,望着暂时退却的清军,都长长地松了口气,但心情依旧沉重得如同压上了铅块。他们知道,这仅仅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间歇。清军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次进攻只会更加凶猛。而张晓宇那个隐藏在幕后的对手,那个掌握了黑暗科技的同学,下一次又会拿出什么骇人听闻的武器来考验这座城市的极限与人性的底线?

夕阳的余晖如血,洒在饱经战火摧残的城头,将那些染满血污、烟尘的白色盔甲染上了一层悲壮而凄美的金色。七天血战,未分胜负,但这短暂的宁静,是用无数英勇的生命和坚韧不拔的勇气换来的。长江水在城外静静流淌,呜咽着,见证着这座英雄城市的坚韧与苦难,也预示着未来更加黑暗、更加汹涌的暗流与风暴。扬州,还在坚守,但更大的考验,已然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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