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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冽的寒风如无形的刀锋,呼啸着刮过南京城外的广袤田野,卷起地上枯黄的草屑和尘土,在空中打着凄厉的旋儿。昔日稻浪翻滚、孕育繁华的沃土,如今在清军铁蹄的反复践踏下,只余下荒芜与死寂,偶有几根焦黑的木桩矗立,诉说着曾经村庄的惨剧。

远处,那座承载了明朝两百年荣光的帝都,城墙斑驳,箭楼残破,如同一位垂暮的老人,在冬日的萧瑟中沉默地佝偂着身躯,每一块墙砖都仿佛刻满了山河破碎的沧桑。

城内,八旗兵丁整齐而沉重的巡逻脚步声,夹杂着战马不耐烦的响鼻和铁蹄敲击青石路面的脆响,透过高耸的城门隐隐传来,为这片天地增添了一种无处可逃的压抑。而城外,通往紫金山、栖霞山等制高点的各条道路上,清军设立的岗哨林立,旌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持戈佩刀的兵丁眼神警惕(或许更带着一丝征服者的骄横)地盘查着稀稀拉拉的行人,气氛森严,恍若铁桶。

李大坤,如今化名“玄坤道人”,正站在栖霞山半山腰一处被枯藤和嶙峋怪石巧妙遮掩的坳口。他身着一件洗得发白、边缘已有些磨损的青布道袍,手中一柄拂尘随风轻扬,雪白的麈尾与他清减了许多的面容相映,更添几分出尘之气。

他那张原本因宫廷御厨生涯而略显圆润和蔼的脸庞,在这数月来的颠沛流离、殚精竭虑之下,已然褪去了往日的富态,颧骨微凸,脸颊凹陷,刻上了风霜的痕迹,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清澈而坚定,此刻正锐利地俯瞰着山下如丝带般蜿蜒的官道,不放过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他并非孤身一人。身侧并肩而立的,正是那位曾因听闻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等清廷暴政,悲愤交加以至几近疯癫的才子——金圣叹。此时的佯狂早已褪去,那曾经布满血丝、涣散迷离的眼神,如今虽仍可见疲惫的红丝,却更多了一种沉淀下来的、如同淬火寒铁般的锐利与坚定。山风拂动他略显凌乱的衣襟,他却浑不在意,目光同样紧紧锁定着山下的清军岗哨。

“圣叹兄,你看这山下清虏,”李大坤的声音低沉而平稳,仿佛山间流淌的暗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哨卡遍布,旌旗招展,看似戒备森严,无懈可击。然而观其兵丁神态,懈怠者多,警惕者少;听其盘查呼喝,骄横之气溢于言表,早已浸透骨髓。他们以为占了这南京城,便可高枕无忧,视我江南百姓为砧板鱼肉,可随意宰割了。”

金圣叹微微颔首,瘦削的脸上掠过一抹深刻的讥诮,接口道:“云玑道长慧眼如炬,所言极是。这些关外来的鞑子,只识得弓马强横,哪里真懂得这江南水乡的人心向背?他们以为屠刀之下,万马齐喑,便是太平景象。却不知,这死寂般的沉默之下,地火早已奔涌,只待一个喷薄的契机。”他顿了顿,嘴角扯起一丝近乎刻薄的弧度,那是属于文学批评家的犀利,也是属于亡国遗民的痛切,“他们读不懂《水浒》里逼上梁山的无奈与决绝,更读不懂这天下汹汹,兆民之忧。匹夫之怒,固然可能血溅五步,然万千匹夫之怒汇聚,足以……掀翻这所谓的‘盛世’筵席。”

他们身后,这片原本人迹罕至、只有野兽出没的深山老林,在短短数月间,已然换了人间。依着险峻的山势和茂密林木的天然掩蔽,能工巧匠们(其中不乏被清廷盘剥失业的匠户)搭建起了数十座简陋却异常结实的茅屋、木棚,结构巧妙,充分利用地形,甚至有些就依托着巨大的树冠或岩石悬挑而建,从空中极难发现。更有许多天然的岩洞被改造,洞口用藤蔓和移栽的灌木伪装,内部则进行了加固和分隔,成了冬暖夏凉、隐蔽性极佳的居所和仓库。这里,便是李大坤、金圣叹等人呕心沥血,一手创建起来的敌后游击队,在紫金山-栖霞山区域最重要的营地之一——“栖霞营”。

营地的建立,绝非一蹴而就的易事。回溯数月前,李大坤尚在南明宫中担任御厨总管兼太医,凭借超越时代的见识和医术周旋,然而大厦将倾,非一木可支。南京城破前夕,他深知事不可为,毅然决然放弃了宫中的安逸,带着少数志同道合的内侍和侍卫,趁乱潜出城外。他牢记穿越之初与戚睿涵、张晓宇的分别,戚睿涵远在西北早已扭转吴三桂和李自成的命运,而张晓宇……那个选择了另一条道路的同学,其可能带来的威胁如同阴影般笼罩在他心头。他必须做点什么,在敌人的心脏地带点燃烽火。

机缘巧合,或者说是在他有意无意的引导下,他在吴县一处看似普通的客栈“偶遇”了因悲愤而佯狂避世的金圣叹。一番试探,几句暗语,两位心怀抗清之志、忧国忧民的智者便已心照不宣,一拍即合。金圣叹的“疯癫”成了绝佳的掩护,而李大坤的沉稳与奇思,则给了金圣叹莫大的希望。

随后,他们又通过极其隐秘的渠道,联络上了因不屈清廷剃发令而罢官在家的原明朝官员刘子壮,以及同样心怀故国、文采斐然却不愿仕清的金堡等有志之士。最初,他们只是借着李大坤“云玑道人”讲道说法、金圣叹评点诗文、刘子壮和金堡召集旧友论学之名,在南京、扬州周边的乡村市镇悄然聚集同道,试探人心。

李大坤凭借他来自未来的、宏阔的历史视野和理性分析,向这些最初的骨干们剖析时局:“如今正面战场,我大明官军与顺军余部压力巨大,清军气势正盛,锋芒难撄。唯有在其视为安稳的后方,我等如同芒刺,深入其肌肤之下,不断袭扰,断其粮道,歼其小股,使其寝食难安,日夜戒备,方能有效牵制其兵力,缓解前线压力,此所谓‘以空间换时间,积小胜为大胜’。”他没有空谈忠义,而是从实际的战略战术角度,指出了敌后游击的必要性与可行性。

金圣叹则以他纵横捭阖的才情、嬉笑怒骂的笔锋以及对世情人心深刻的洞察力,负责鼓动与串联。他那些看似狂放不羁的言行,此刻化作了最犀利的武器,他能用最通俗易懂的语言,将清军的暴行、民族的屈辱讲述得淋漓尽致,更能将李大坤的战略思想,转化为“替天行道”、“保家卫田”等朴素而有力的口号,深入人心。

渐渐地,一些不堪清廷“剃发易服”之辱的底层书生,失去了田地流离失所的农民,被官府盘剥殆尽的工匠,甚至还有几个对清廷统治深感忧虑、暗中资助义军的小商人,陆续被吸纳进来。人心齐,泰山移,但这“移山”的第一步,却是无比艰难——他们几乎手无寸铁,粮饷匮乏,面对的是武装到牙齿的凶悍清军。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一日,在营地中央一片稍微平整的空地上,李大坤面色凝重地对围拢过来的数十名核心成员说道。这些人成分复杂,有面庞黝黑如铁、手掌粗糙布满老茧的老农陈四,有眼神灵巧、指节粗大的木匠王四、铁匠付铁锤,也有几个虽然穿着破旧长衫却脊梁挺直、眉宇间带着书卷气与不屈之色的书生,如刘子壮带来的族侄刘四维等。

“清虏有精良的鸟铳、红衣大炮,有锋利的腰刀长矛,有剽悍的战马。我们如今力量薄弱,不能与之硬拼,但我们可以,也必须造出我们自己的‘利器’。”李大坤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他弯腰从地上拿起几段经过反复烤制、前端削得极其尖锐硬竹,“看,这便是最简易的竹矛。选三年以上的老竹,火烤增硬,前端淬以乌头、毒芹汁液,林中突袭,悄无声息,见血封喉,效果不亚于铁枪。”他手腕一抖,竹矛嗤的一声轻响,深深扎入旁边一棵树的树干,尾部兀自颤抖。

他又指向一旁堆放的、用坚韧的老藤和弹性极佳的竹片精心制成的弩机,“这是毒弩,体积小,便于隐藏,弩箭同样用毒药浸泡。发射时声音极小,适合暗杀哨兵、袭扰敌军。”他示意铁匠付铁锤拿起一架,付铁锤笨拙却认真地比划着,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接着,他走到一堆看似杂乱的物件前,拿起一个不起眼的陶罐,小心翼翼地打开封口,露出里面填充的黑色粉末以及混杂的铁钉、碎瓷片。“此物,我称之为‘土地雷’。”李大坤语气严肃起来,“制作不算复杂,关键在于这罐中的黑火药,以及引信的安置。可埋于清兵必经之路,或以长引线遥控引爆,一雷之威,足以让一小队人马人仰马翻,非死即伤。”他详细讲解着制作要领,如何密封防潮,如何安置引信保证可靠,如何利用枯叶浮土进行巧妙伪装,并反复强调安全操作的要点。

此时此刻,李大坤——这位前世的大学生理科生,将他超越时代数百年的知识,化为了生存与抗争的利器,他成为了整个游击队当之无愧的技术核心与精神支柱之一。他亲自带领一队精干人手,在紫金山、栖霞山更深处,披荆斩棘,风餐露宿,凭借着对矿物学的一点记忆和不断的尝试,终于找到了几处露天的硝石矿脉和硫磺矿点。开采是极其艰苦的活儿,没有机械,全靠人力用最简陋的镐、锹,一镐一镐地挖掘,汗水浸透衣背,手上磨出血泡。随后,他又指导众人在背风的山谷里搭建起数座土窑,砍伐特定的树木烧制木炭。

硝石、硫磺、木炭,这三样看似平凡的东西,在李大坤的手中,经过反复的提纯、研磨、按比例混合,变成了足以让清军胆寒的黑火药。

“记住,一硝二磺三木炭,这个口诀是基础,但具体操作时,硝石的纯度、硫磺的杂质、木炭的树种和烧制火候,都会影响威力。必须反复试验,找到最适合我们手中材料的最佳比例。”李大坤在特意开辟出的、远离所有居住区和粮草囤积点的“火药作坊”区,不厌其烦地演示、讲解。每一次混合研磨,他都要求必须在湿润的布幔下进行,严禁任何铁器碰撞,严禁任何火星,参与操作的人员必须穿着浸水的棉衣,以防静电。安全,被他提到了最高的位置,他深知,这原始的炸药,在杀敌之前,首先可能吞噬自己人。

然而,意外还是险些发生。一次,一名年轻气盛、名为李三狗的工匠,在研磨硫磺和硝石混合物时,求快心切,使用的石臼底部略有潮湿也未及时清理,导致摩擦热量积聚,突然“噗”的一声冒起一股刺鼻的白烟,火星一闪,引燃了少许粉末。虽然只是瞬间燃烧,未造成爆炸,但那窜起的火苗还是燎伤了李三狗的手臂,灼热的气浪和刺鼻气味让周围所有人惊出一身冷汗。

李大坤闻讯立刻赶到,脸色铁青,下令全体停工整顿。他不仅严厉斥责了李三狗,更是借此机会,再次强调了安全规程的每一条细节,并宣布了更严格的惩罚措施。“我等性命,非为一己之私,乃系抗清大业,系营地数百兄弟之安危!一丝一毫的侥幸,都可能带来灭顶之灾!”他的话语掷地有声,从此再无人敢在安全问题上掉以轻心。

除了这些“高科技”武器,他们还利用缴获的以及偷偷从城里通过各种渠道运出来的少量铁料,在深夜于隔音效果较好的山洞里,升起小小的铁匠炉,由付铁锤带领几个学徒,小心翼翼地打造刀、斧、枪头。叮叮当当的敲打声被严格控制,往往响不了多久便会停下,生怕声音传出山外。打造出的刀斧虽然粗糙,比不上清军的制式武器,但经过反复锻打和精心磨砺后,锋刃闪着寒光,在白刃战中同样致命。

就在李大坤全力打造“硬件”的同时,金圣叹、刘子壮、金堡等人,则主要负责队伍的“软件”建设——组织、宣传与情报。他们利用各种身份作掩护,时而扮作游方道士、算命先生,时而扮作行商小贩,甚至有人冒险混入南京城中,凭借旧日关系或金银开路,与一些对清廷统治不满的底层胥吏、不得志的汉人绿营兵丁、乃至某些被严苛政策影响的商铺伙计搭上关系,编织着一张隐秘的情报网络,源源不断地获取关于清军调动、巡逻路线、粮草囤积点、军官脾气秉性等重要信息。

机会,总是青睐有准备的人。一日,负责外围情报联络的刘子壮,亲自从山下潜回,带来一个至关重要的消息:有一队约二十人的清军绿营兵,军纪涣散,将于次日午后,押送一批刚从附近几个村庄强行征缴(实为劫掠)来的粮秣和少量财物,从紫金山北麓一条相对偏僻、但路程较近的小路返回南京城外大营。

李大坤与金圣叹、刘子壮、付铁锤、陈四等骨干紧急商议。众人情绪激动,大多主张打,以振军威,以缴获急需的物资。李大坤沉吟片刻,目光扫过众人:“打,是必然要打。这是我等的立威之战,也是检验我等数月心血之战。但,必须谋划周全,务求全歼,不能放走一人,否则后患无穷!”

他们精心选择了伏击地点——那是一段林木尤其茂密、道路狭窄且一侧是陡坡、一侧是深涧的险要之处,名曰“鬼见愁”。李大坤亲自带领爆破小组,趁着夜色掩护,在道路中央和清军可能散开躲避的区域,小心翼翼地埋设了五颗威力最大的土地雷,用枯枝、落叶和浮土进行了堪称完美的伪装。同时,金圣叹则负责指挥三十名精心挑选出来的、手持毒弩、竹矛和刀斧的游击队员,埋伏在道路两侧的灌木丛、岩石之后,并详细规定了攻击次序和撤退信号。每个人都既紧张又兴奋,心脏怦怦直跳,紧紧握着手中简陋却寄托着希望的武器,屏息凝神,如同等待猎物的豹子。

冬日午后的阳光有气无力地透过光秃秃的枝桠,在铺满落叶的山道上投下斑驳破碎的光影。时间一点点流逝,埋伏的队员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终于,远处传来了清兵肆无忌惮的、夹杂着污言秽语的谈笑声,以及马蹄踏在碎石上的嘚嘚声,越来越近。为首的清军小头目骑在一匹瘦马上,骂骂咧咧地催促着身后驱赶着驮畜、面带菜色、步履蹒跚的民夫,浑然不觉自己正一步步走向鬼门关。

当大部分清兵,包括那名骑马的军官,都进入了伏击圈核心区域时,埋伏在一块巨石后的李大坤,眼神一凛,深吸一口气,猛地向下挥动了手臂。

轰——!轰、轰、轰、轰!五声沉闷如惊雷般的巨响几乎连成一片,猛然在寂静的山谷中炸开。预先埋设的土地雷依次爆发,火光与浓烟瞬间吞噬了道路中央,强大的冲击波将泥土、碎石和清军的残肢断臂抛向空中。淬毒的铁钉、碎瓷片如同死亡的暴雨般向四周激射。凄厉的惨叫声、战马的惊嘶声顿时划破了山林的宁静,当场便有七八名清兵被炸得血肉模糊,倒地不起,那匹瘦马也哀鸣着倒下,将背上的军官甩出老远。受惊的驮畜乱窜,将本就混乱的队伍冲得七零八落,幸存的清兵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炸懵了,晕头转向,惊惶四顾。

“放箭!”几乎在爆炸声尚未完全消散的瞬间,金圣叹那带着吴侬软语腔调却异常决绝的喝令声响起。

霎时间,数十支淬毒的弩箭从两侧林中无声无息地激射而出,如同毒蛇的信子,精准地射向那些未被炸死、尚处于懵懂和恐惧中的清兵。毒药见血封喉,中箭者甚至来不及发出更多的惨叫,便很快面色发青发黑,抽搐着倒下,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

“杀鞑子,为死去的乡亲报仇!”陈四第一个从藏身处跃出,他手中紧握着一柄付铁锤打造的厚背砍刀,眼中燃烧着仇恨的火焰,如同猛虎下山般扑向一个刚从地上爬起来、惊魂未定的清兵。

“杀!”

埋伏的游击队员们如同挣脱了束缚的猎豹,纷纷从岩石后、灌木丛中跃出,发出震天的怒吼,手持竹矛、刀斧,扑向残余的、已经完全失去斗志的清兵。复仇的怒火与求生的意志,让这些原本质朴的农民、工匠、书生,此刻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

竹矛带着风声,精准而狠辣地刺入清兵棉甲或皮甲的缝隙;刀斧凶狠地劈砍,带着积郁已久的愤懑。那名被摔得七荤八素的清军小头目刚挣扎着拔出腰刀,就被几支从不同方向刺来的竹矛同时贯穿,他瞪大眼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不甘地倒在了混杂着鲜血和泥土的地上。

战斗开始得突然,结束得也迅速。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二十名清兵无一漏网,全部被歼。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火药硝烟味和一种死亡的沉寂。游击队员们开始迅速而有序地打扫战场,他们强忍着生理上的不适,收缴所有完好的刀剑、弓弩,以及几支珍贵的鸟铳和少量弹药,更重要的是那批被劫掠的粮秣和财物,这对于营地来说是救命的补给。

一些初次参与这种血腥战斗的年轻队员,看着满地支离破碎的尸体、流淌的鲜血,闻着那令人作呕的气味,面色苍白如纸,终于忍不住跑到一边,扶着树干剧烈地呕吐起来,身体不住地颤抖。

李大坤走到他们身边,没有责备,只是用沉稳的声音说道:“记住这种感觉,记住这血腥,记住这死亡。这不是我们嗜杀,这是乱世逼我们拿起刀枪。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我们自己、对我们的父母妻儿、对千千万万还在受苦的同胞的残忍!今日我们若手软,明日横尸于此的,便是我们,和我们所要守护的人!”他的话语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让那些呕吐的队员慢慢直起身,眼神虽然依旧复杂,却多了一份坚忍。

他们迅速撤离了“鬼见愁”,没有留下任何能指向“栖霞营”身份的痕迹,只留下一片狼藉和二十具清军的尸体,以及那份无声却震耳欲聋的宣告。

初战告捷,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在南京城外的乡村市镇、茶肆酒坊间悄然流传开来,越传越神,有的说是一支天兵天将下凡,有的说是史阁部(史可法)阴灵不散,率领义旅复仇。但无论如何,这极大地鼓舞了沦陷区百姓的抗清信心,也极大地振奋了游击队自身的士气。越来越多活不下去的百姓,或是心怀故国、不甘受奴役的义士,通过各种隐秘的渠道,想方设法打听、投奔紫金山、栖霞山。营地的规模开始稳步扩大。

清军方面,很快发现了这支小队被全歼的消息。起初,守将只以为是遇到了胆大包天的山贼流寇,或是小股溃兵作乱,并未过于重视,只是例行公事地派了一队约五十人的绿营兵马进山搜剿,意图“震慑宵小”。然而,他们大大低估了这群“山贼”的组织度和战斗力。

李大坤早已通过情报网络得知了清军的动向。他利用对紫金山地形的了如指掌,指挥游击队员与清军玩起了“捉迷藏”。他们在清军必经的险要处设置陷阱、绊索,用冷箭、毒弩不断袭扰,射伤其斥候,疲惫其精神。

当这支清军被拖得人困马乏,队形散乱,士气低落时,游击队员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选择了一处叫做“一线天”的狭窄谷地,突然从两侧山崖上的密林中发起突袭,滚木礌石齐下,并用改进过的、可以抛射小型炸药包的“小山炮”给予清军沉重打击。这队清军进不能进,退路被截,最终丢下近二十具尸体,狼狈不堪地逃回了南京城。

接连的失利,终于引起了南京城内清军守将,一位名叫鄂硕的满州参领的重视。他意识到,这绝非普通的匪患,而是一支有组织、有手段、并且拥有火器的抵抗力量,其威胁远超那些只会打家劫舍的土匪。几次规模更大的围剿随之而来,动辄上百甚至数百人,分进合击,试图一举荡平栖霞山和紫金山。

面对强敌压境,李大坤与金圣叹、刘子壮等人商议后,果断采取了“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的灵活策略。他将在现代耳熟能详的游击战术原则,结合明末山区作战的特点,灵活运用于这片十七世纪的山林。清军大队人马气势汹汹地进山,游击队便提前得到消息,化整为零,隐匿入更深更险峻的老林,或是借助周边同情义军的百姓掩护,分散到各个村庄“消失”不见。清军人生地不熟,如同拳头打蚊子,往往在山里转悠几天,只能找到几处废弃的空营地,愤而烧毁,却连游击队的影子都摸不到,最终只能粮草耗尽,无功而返。

而当清军分散驻扎在各处要道隘口,企图长期封锁困死游击队时,金圣叹、刘子壮等人的“文攻”和袭扰就发挥了作用。一次,一支两百人的清军进驻栖霞山脚下一座名为“柳铺”的村镇,强占民房,设立据点。当晚,金圣叹便亲自带人,将写满劝降话语、列数清军暴政、并警告其“多行不义必自毙”的檄文,用响箭射入了清军营中,引得清军一夜数惊,军心浮动。

同时,李大坤指挥几名身手敏捷、善于夜行的队员,趁夜色潜入到镇子外围的制高点,用射程更远的改进型“小山炮”,将几包掺了辣椒粉、痒痒粉(用某些植物研磨)和石灰的炸药包,精准地投射进清军驻扎的院落。虽然爆炸威力有限,但弥漫的刺激性粉尘使得清军咳嗽不止,涕泪横流,皮肤红肿奇痒,整夜不得安宁,士气更加低落。次日开始,游击队的小股分队不断袭扰其哨兵,伏击其外出打柴、取水的小队,截杀其传令兵。不过三五日,这支清军便不堪其扰,士兵怨声载道,军官也束手无策,最终只得灰溜溜地放弃了柳铺据点,撤回南京。

就这样,李大坤、金圣叹、刘子壮、金堡等人领导的这支敌后游击队,在血与火的洗礼中,在清军的围剿与反围剿中,如同滚雪球般不断发展壮大。从最初的几十人,发展到数百人,直至如今,活跃在南京城外紫金山、栖霞山、钟山等大小山峦丘陵地带的游击队员,总数已逾千人。

他们不再是乌合之众,而是形成了相对严密的组织架构,设立了作战、情报、后勤、工匠等不同分队,有了明确的分工和初步的纪律,更拥有了不容小觑的、适应山地丛林作战的独特战斗力。他们成了插入清廷统治江南腹地的一颗钉子,虽然还不够强大到正面抗衡,却让其如鲠在喉,寝食难安。

南京城内的旗人贵胄们,开始真切地感受到了头疼与不安。出城狩猎、游玩不再是一件惬意而安全的事;城外的巡逻队时常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通往长江上游或江北的粮道、物资运输线也受到威胁,押运部队不得不一再加强;甚至连一些旗人在城郊设立的庄园、田庄,也别想安宁,时常收到恐吓信件或被焚毁草料场。

那原本被视为已彻底征服、可以安心享乐的江南之地,仿佛一夜之间,从温顺的沉默中苏醒,布满了看不见的尖刺与复仇的火焰。一种无形的压力,开始笼罩在南京城的上空,预示着这片土地上的抗争,远未结束,而那由李大坤等人点燃的敌后烽火,已然成燎原之势,在凛冽的寒风中,倔强地燃烧着,等待着更猛烈的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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