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屿这一觉睡得极沉。连日积压的疲惫和神经紧绷,在这片充满苏晚意气息的、安宁的书香之地,终于彻底放松下来。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薄毯带来恰到好处的温暖,耳边只有书页偶尔因空气流动发出的细微声响和她极轻的呼吸声。
苏晚意就安静地蹲在沙发边,看了他许久。直到腿有些发麻,她才极其缓慢地站起身,生怕惊扰了他的好眠。她去里间拿了一个软垫,轻轻垫在他垂在沙发边的手腕下——那本游记还松松地握在他手里。
她的指尖不经意触碰到他的皮肤,温热的,带着沉睡中人体特有的放松感。她的心尖像被羽毛轻轻搔过,泛起一丝微痒的涟漪。
最终,她并没有退回柜台后,而是从书架上随意取了一本薄薄的散文集,搬来一张小凳,就坐在沙发不远处的光影里,安静地陪着他。
时间在阳光的偏移中悄然流逝。偶尔有顾客推门进来,风铃刚响一声,苏晚意便会立刻竖起手指抵在唇边,歉然地指指沙发上沉睡的人。来人大多会心一笑,放轻脚步,浏览片刻便悄悄离开,或是压低声音买走一两本书。
这一刻的书店,仿佛被施了静音的魔法,只有阳光移动和文字在心间流淌的声音。
顾屿是在一阵极度安心和满足的松弛感中缓缓醒来的。睁开眼时,有片刻的恍惚。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堆满旧书的书架,窗外西斜的阳光将一切染上金边,空气里弥漫着令人心安的味道。
他动了动,才发现身上盖着薄毯,手腕下还垫着软垫。而那本游记,依旧好好放在手边。
他下意识地寻找那个身影。
一转眸,便看见苏晚意坐在不远处的光影里,低着头,正专注地看着膝上的书。阳光勾勒出她柔和的侧脸轮廓和纤细脖颈,睫毛垂下,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她看得入神,手指无意识地卷着书页的一角,整个人仿佛融入了这片宁静的时光画卷里,美好得不真实。
顾屿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一种难以言喻的、饱胀的情感填满。是安宁,是满足,是深深的眷恋。
他想起第一次走进这家书店时,那种被宁静击中灵魂的感觉。而此刻,这种感觉更深刻了千百倍,因为这片宁静里,有了具体的、让他想要永远守护的身影。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专注,苏晚意似有所觉,从书页间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
她先是微微一惊,随即脸上绽开一个清浅而温柔的笑容,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在他心底漾开层层波纹。
“醒了?”她合上书,声音轻软,“睡得好吗?”
“嗯。”顾屿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异常柔和,“从来没这么好过。”他坐起身,薄毯从身上滑落。他看着她,眼神深邃,“你一直在这里?”
苏晚意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反正也没什么事。”
顾屿的心像是被温水泡过,柔软得一塌糊涂。他伸出手,不是要她过来,而是带着邀请的意味。
苏晚意看着他的手,脸颊微热,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书,站起身,将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掌心。
他轻轻一拉,她便顺着力道坐在了沙发边缘。空间顿时变得有些拥挤,两人挨得极近,膝盖几乎相碰,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和呼吸。
顾屿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依旧握着她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虎口,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
“晚意,”他低声开口,声音低沉而认真,“谢谢你。”
“谢我什么?”苏晚意不解。
“谢谢你在这里。”他说,眼神温柔得能将人溺毙,“谢谢你这片天地,收留了我。”
不是“收留”这个字眼本身,而是他话语里那份全然的依赖和珍视,让苏晚意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涌起一股酸涩又甜蜜的热流。她忽然觉得,自己那些微不足道的守护,被他如此郑重地感谢着。
她摇了摇头,想说点什么,却一时词穷。
顾屿却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微微一笑,换了个话题:“看的什么书?”他目光落在她刚才放下的那本散文集上。
“汪曾祺的《人间草木》,”苏晚意拿起书,“随便翻翻。”
“我也喜欢他的文字,”顾屿接过来,随手翻了几页,指尖点在一处,“‘家人闲坐,灯火可亲’,说得真好。”
他说这话时,目光却是看着她的,意有所指。
苏晚意的心跳又漏了一拍,慌忙移开视线,看向窗外:“……太阳都快下山了。”
顾屿低笑,不再逗她。他放下书,很自然地揽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一起看向窗外。
夕阳将天空染成绚丽的橘红色,河水倒映着晚霞,流光溢彩。对岸的炊烟袅袅升起,融入暮色之中。
“真好看。”苏晚意轻声感叹。
“嗯,”顾屿的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发顶,“以后天天看。”
天天。又是一个关于未来的、轻描淡写却重若千钧的承诺。
苏晚意没有回应,只是将身体更放松地靠向他,唇角无声地扬起。
夕阳无限好,哪怕近黄昏。
但只要身边是那个人,每一个黄昏都值得期待,每一个明天都充满希望。
心弦微动,无声胜有声。